群山回唱_第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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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第8/15页)

度过的第一个星期天。他们靠在沙发上,紧紧相挨。帕丽满心欢喜,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于连喝着茶,两条长腿搁在茶几上。他在读报纸末版上的一篇评论。唱机里放着雅克·布雷尔的歌。时不时地,帕丽把脑袋挪到他胸前,于连便低下头,轻轻吻一吻她的眼皮、耳朵,或者鼻子。

    “咱们得告诉妈芒。”

    她能感觉到于连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他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把它们放到沙发扶手上。

    “她需要知道。”

    “我猜是吧。”

    “你‘猜’?”

    “不,不是。你说得对。你该给她打个电话。不过小心点。别请求她允许,也别要她祝福,肯定哪一样你都得不到。告诉她就行了。而且让她明白,这不是讨价还价。”

    “你说得倒容易。”

    “嗯,也许吧。还有,别忘了妮拉是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很遗憾我这么说,但就是这个原因,我们分了手。她报复心强得惊人。所以我知道。这对你可不容易。”

    帕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便揪得慌。

    于连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背。“别太较真了。”

    第二天,帕丽给她打了电话。妈芒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科莱特。”

    果然,帕丽想。“我正要告诉你来着。”

    “我知道你会。你这不就告诉我了吗?这种事瞒不住的。”

    “你生气了?”

    “我生不生气要紧吗?”

    帕丽站在窗前,伸出一根指头,心不在焉地放到于连破旧的烟灰缸上,摸索着它蓝色的镶边。她闭上眼睛。“不,妈芒,不要紧。”

    “哼,我倒真想告诉你,那事儿无所谓,伤不了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才怪。”

    “为什么我想伤害你,妈芒?”

    妈芒大笑起来。一种空洞而难听的声音。

    “有时我看你啊,在你身上看不到我自己。当然看不到嘛。话说回来,我想这也不意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帕丽。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觉得你好陌生。”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帕丽说。

    可她的母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阿富汗夜莺》节选

    ——妮拉·瓦赫达提访谈录

    作者:艾蒂安·布斯图勒

    《视差》第84期(1974年冬季号),第38页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的法语是在这儿学的吗?

    妮拉·瓦赫达提:小时候在喀布尔我母亲教的。她只跟我讲法语。我们天天上课。她离开喀布尔让我非常难受。

    艾蒂安·布斯图勒:她回法国了?

    妮拉·瓦赫达提:是的,1939年,我父母离了婚,当时我十岁。父亲就我一个孩子。让我跟母亲走,那绝对不可能。所以我留下来了,她去了巴黎,和她meimei阿涅丝一起生活。父亲为了缓解我的失落,就请了家庭教师,还让我学马术,上美术课,就是不想让我闲下来。可是什么也代替不了母亲。

    艾蒂安·布斯图勒:她后来怎么样了?

    妮拉·瓦赫达提:唉,她死了。纳粹到巴黎的时候。不是他们杀的。他们杀了阿涅丝。我母亲死于肺炎。父亲没告诉过我,盟军解放巴黎以后他才说,可那会儿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知道。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一定很难过。

    妮拉·瓦赫达提:天塌了一样。我爱我母亲。我本来计划战争以后去法国,和她一起生活。

    艾蒂安·布斯图勒:我猜您的意思是说,您和您父亲相处得并不愉快。

    妮拉·瓦赫达提:我们的关系非常紧张。我们吵架,总是吵,这对他倒是个新奇的经验。他很不习惯有人跟他顶嘴,特别是女人。他申斥我,关于我穿了什么,去了哪儿,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对谁说的。我胆子大了,不管不顾,他倒越来越像个苦行僧,越来越禁欲。理所当然,我们成了死对头。

    她咯咯笑着,伸头到脑后,紧了紧印花方巾的结。

    妮拉·瓦赫达提:后来我就开始谈恋爱,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而且我找的人总是不对头,可把我父亲吓坏了。有一回是个管家的儿子,还有一次是个低级别的公务员,他帮我父亲办过事。都是些草率而任性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厄运。我偷偷摸摸地约会,从家里溜掉,然后呢,自然会有什么人给我父亲通风报信,说在大街上看见我了。他们告诉他,我正在外面撒欢儿呢。他们总是这个样子讲话——我在“撒欢儿”要不然他们就说,我在招摇过市。于是我父亲就会派出搜索队,把我弄回去。他把我锁在屋里。他会在门外说,你真让我丢脸。你为什么让我这样丢脸?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有时候他用皮带,或是握紧的拳头来回答这个问题。他追得我满屋子跑。我想,他认为可以使用恐怖手段,来让我屈服。那段时间我写了大量的诗,很长的、让人脸红的诗,充满了青春期的激情,恐怕也相当地夸张和造作。笼中的小鸟啊,带镣铐的恋人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并不以此为荣。

    我感觉虚伪的谦虚并不符合她的性格,因此只能假定,这番话是她对自己早期作品的诚实评价。若然如此,这种评价便太过苛刻了。她这一时期的诗作其实极为出色,即便经过了翻译,也是如此,更要考虑到她创作时还如此年轻。这些诗非常动人,意象丰富,感情饱满,不乏洞见,而且极富魅力,优美地表达了寂寞和难以抑止的悲伤。诗中记录了她的沮丧,也记录了初恋的波峰与狼谷,道尽了稚爱的辉光、诺言和罗网。还常常带有一种超验的幽闭恐惧症的感觉,仿佛天空在不断压低,始终挥之不去的还有一种在暴政环境下奋力挣扎的感觉,暴政往往表现为一个从未具名的男性形象,阴森可怖,若隐若现。人们可以想见,那是对她父亲的影射,这一点并不那么隐晦难解。我把这些话讲给她听了。

    艾蒂安·布斯图勒:在这些诗中,您还挣脱了节奏、韵律和音步的束缚,而就我所知,这些特点对古典波斯语诗歌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您对意象的使用随心所欲。您突出了日常生活中没有规律可循的细节。依我之见,这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公平地说,如果您生在一个更为富庶的国家,比如说伊朗,那么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您已经被奉为文学先锋了。我这样说对吗?

    她撇撇嘴,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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