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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人家 (第2/9页)

的尊敬,亦覺這小叔叔與二娘舅簡直偉大,而我不過是個

    平常小輩,在前廳上見著了亦不敢攀談。還有他家堂房的大哥哥大嫂嫂,在第一

    中學當總務,每來他家,所受到的親熱與尊敬,在我看來都好像是天上人,非同

    小可。而太太把我亦這樣看重,只因我在他家為客,且是個讀書人。此外他鄉下

    出來的種田人,與請托謀差使,只能當當事務員或書記的小角色,到了他家亦都

    被稱為某哥某官,在一種親情敬意里變得偉大起來。斯家的親舊,與老爺同在武

    備學堂及日本士官學校出身的同學,在南京在各省做大官的很多,太太極少和他

    們來往,但或提及,皆只是好意,覺得他們在世上各有風光無際。

    有時我在前院,聽公司的人說太太要出來了,頓時空氣緊張,有如清塵避道。今人有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初到杭州,萬人爭看,哨兵從城站一直放到西湖邊

    ,昔人則有蘇小小的油壁香車,出來時亦驚動錢塘人,但斯家現在不過是尋常百

    姓家,太太又是四十幾歲的婦人,一點架子亦不擺,竟也有這樣威嚴。正月里的

    一天,我聽女傭說太太要去城隍山燒香,不一時太太果然出來,經過前廳,她比

    平時換上好衣裙,女傭幫拎香籃送到大門外坐上人力車,我只覺今天正是好日子

    ,杭州城里艷陽天氣,六街如畫,吳山上有蜂喧蝶飛。

    但是我偏要來出毛病。彼時雅珊官纔十六歲,在一女中讀書,性情剛烈,衣

    著打扮,不染一點女娘氣。一旦她在畫堂前與我相遇,間我借小說看,我就專為

    去買了來,交由奶媽拿進去給她,如此者二三次,我彷彿存起壞心思,雖然並未

    有事。我是在她家這樣的彼此相敬,不免想要稍稍叛逆。原來人世的吉祥安穩,

    倒是因為每每被打破,所以纔如天地未濟,而不是一件既成的藝術品。果然忽一

    日頌德從光華大學來信,只得短短的一句,要我離開他家。當下我只覺得自己真

    是不好,而且一時未有去處,但亦人世于善惡之外,乃至于窘境之外,別有豁然。我只得辭歸胡村,斯伯母倒是甚麼亦不說穿,還為我設饌餞行,贈我五元為路

    費。

    其后大的過了半年,我又出來杭州,仍住在斯家為客,這路費也只有我的厚

    臉皮,可是來得個自然,斯伯母亦毫無芥蒂,相敬重如故。梁元帝採蓮賦、“畏

    傾船而誼笑,恐沾裳而斂裙。”原來人世邪正可以如花葉相忘,我做了壞事情,

    亦不必向人謝罪,亦不必自己悔恨,雖然慚愧,也不過是像採蓮船的傾側搖盪罷

    了。

    【女心】

    翌年我進中山英文專修學校教書,在杭州馬市街,校長吳雪帆是我的表哥。

    斯伯母為我製棉被,搬出她家的一天,午飯在內院喫,比平常特為備了酒饌,一

    家兄弟姐妹,連姨奶奶與斯伯母都一桌相陪。我在英專一年半,有時星期六或星

    期日去看看斯伯母,又是只在前廳與頌德兄弟說話,斯伯母在內院聽見我來了必

    叫女傭搬出點心來,是餛飩或筍片rou絲湯麵。及后我轉到湘湖師範,湘湖師範在

    蕭山湘湖,斯家我纔少去了。

    我教書的那兩年里,每月寄錢去胡村家里。玉鳳我不帶她出來,因為新婦應

    當服侍母親,我不想組織小家庭,且亦不覺有甚麼離情。我與母親及玉鳳亦不必

    在于身邊,而只是同在這人世,如同星辰在銀河。到放暑假寒假,我當然回去。

    我與玉鳳成親后第二年,四哥四嫂連同三嫂發動要分家,就分了出去,貧家

    不是分產,倒是分人,母親與青芸跟我與玉鳳,大哥因是單身,且七弟殤后兄弟

    中我是最小,就幫我當家,頭兩年里也多是靠的他。但大哥與玉鳳不和,他聽信

    三嫂。又四哥四嫂亦與三嫂投機,與玉鳳不投機,惟不曾相爭。

    三嫂是續絃,三哥在時就縱容她,及三哥亡過,她經常住在紹興城里她娘家

    ,胡村不過暫時回來。她是城里人,會說會笑,欺侮玉鳳是山鄉女子。且因她虐

    待青芸,青芸跟娘娘與六嬸嬸,她心里也忌,每開玩笑都是帶惡意的。她叫玉鳳

    、“六嬸嬸,你是喫的空心湯圓,六叔將來會不要你的。”玉鳳嘴頭笨,無話招

    架,且知我不喜妻說叔伯妯娌不好,所以對我也不說,惟一次三嫂當我的面借取

    笑拿話侮弄玉鳳,玉鳳面紅氣急,我叱責了三嫂。三嫂見了我倒是怕的。

    玉鳳姐弟很親,她只一個弟弟名叫遂暘,在宁波第四中學讀書,暑假必來看

    jiejie,一住月餘,與我侄女青芸兩相願意,玉鳳亦望他們做親,娘娘原說輩份不

    對,但三嫂與大哥就一個冷笑,一個破口大罵,說了許多侮辱玉鳳娘家人的話,

    幸得娘娘照常顧念玉鳳。

    一次大哥來到湘湖師範,我就把這月份要寄給家里的錢交給他,回家他卻向

    玉鳳發話道、“我已和蕊生說了,蕊生說你不對,我亦只蕊生這個阿弟他是極敬

    重長上的,自從我當家,他每次寄錢來都是寫的大哥收。你好不好,將來我要蕊

    生一乘轎把你送回唐溪!”玉鳳聽了果然驚慌。其實大哥當我的面沒有說過甚麼

    ,那次他來,反是我問他,母親好嗎?他答好的。又間玉鳳怎樣?他答也照常。

    我謝他當家辛苦,他說、“也只望你阿弟出山,家里總能苦則苦,下去也可以好

    些起來了。”我不知他回家竟是那樣說。

    娘娘叫玉鳳不要信大哥亂話。青芸那時已十三歲,玉鳳凡事與她商量,青芸

    更斷然說六叔不會。玉鳳道“我亦知道你六叔不會。”但是她千思萬想,總要

    見蕊生,娘娘亦許可了。她付托育芸服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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