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刀短篇小说_凶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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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手 (第3/5页)

着把速溶咖啡给忘了。就当作是保留现场完整罢。

    苍蝇一直死缠着尸体,我替那只尸体感到悲哀,虽然尸体一向是逆来顺受的高手,但我决定为他做点事情。我在柜子里拿出一瓶杀虫剂,在尸体的脸上、背上、胸口、手上、脚上仔细地喷上一层药水,果然那些可恶的苍蝇纷纷恶灵退散。

    等等,在喷杀虫剂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件我六个小时前就该注意的事实:这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啊!没有外伤!就表示这只尸体很可能是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自然变成尸体的,而不是被什么凶手干掉。

    自杀?是自杀么?

    难道,在这头尸体还是个人的时候,是特意跑来我房间里自杀的么?还是不小心跑来我房里自杀的?还是不小心跑来我房间,然后又不小心来个突然暴毙?我的天,这真是太可怕了,这是什么沉沦的时代啊,居然要跑到人家家里自杀?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种带给别人麻烦的事真是一点也不可取。

    “喂,你干嘛跑到我家自杀?”我在尸体的耳朵旁说。尸体当然保持他沉默的权利,我只好坐回床上。

    唉。还是报警算了,反正警察也该知道,杀人这回事不是我这种小角色该做的,警察说不定也会知道,这头尸体是自杀死的。

    不行,我又忘了警察一旦问起我这几天的行踪时,我根本答不出来的窘境,一个丧失数天行踪的人根本就是模范嫌疑犯,而且万一这尸体不是自杀死的,例如是被下毒之类的,我只能看着询问室忽明忽暗的聚光灯乖乖认帐;也许毒药就在这杯发霉的咖啡里,可偏偏杯子又是我的。

    又,如果这尸体是自杀死的,我还是无法解释他为何无端选在我家结束生命。

    也许天亮以后,我该去街上转角的转角,问问早餐店老板娘我这几天有没有去吃过“老样子”早餐?

    也许根本不必等到天亮。我可以去问问楼下的隔壁的隔壁,那间“全家就是你家”的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商店的柜台小弟,林育信。阿信。

    我猜阿信是个打工的大学生吧,柜台上总摆着一本画满英文符号与复杂线条的教科书,虽然我从没看过阿信正眼看过它一次;但这也难怪,阿信经常以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切割自己的举动,可能他太累了,也可能他喜欢让别人觉得他累了,以致于没有时间把视线对准那一本教科书。

    本来嘛,我是应该问问阿信我这几天有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晚上十点时来点叉烧包还是寿司饭团的,这样就可以厘清我这几天的行踪了。

    但阿信记不记得我的脸,我可相当没有把握。因为阿信从来没问过我:“还是老样子吗?”这样的话,可见我们之间的默契还不够。这当然不能怪我,我已经尽力了,我曾经连续一个月在阿信面前单单只买一个叉烧包和麦香红茶,一个月喔!但阿信每次都一脸木讷地敲着收银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将发票跟零钱塞在我的手上。

    有一次,我破例买了一个川味辣rou包还有一罐橘子汽水,在柜台结帐时,我看着阿信半睁着眼将收银机打开,终于忍不住问他:“阿信,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买叉烧包跟麦香红茶吗?”

    “啊?一共三十五块。”阿信只是迷惑了半秒,随即告诉我身为顾客的事实。

    就是这样,阿信从没记得过我的习惯,甚至连我总是不要塑胶袋这么有公德心的事也不记得,每次结帐完都要问我一次:“先生,请问你要塑胶袋吗?”真是令人泄气。

    我后来放弃了跟阿信之间的默契培养,毕竟连续一个月猛吃叉烧包可是会腻死人的。所以问阿信应该没屁用吧,他甚至连我在心里叫他“阿信”这种事也不知道。

    我还能问谁呢?

    公车司机?我可不认识总是会在我快到站时,会大叫“箫国胜!下车啰!”这种模范司机,我认识的司机只跟老年人说话,例如那个总是在赶时间的八字胡司机老陈,总是对慢吞吞的欧巴桑大喊:“卡紧啦,青红灯系呒等人耶!”我还没到司机愿意跟我喊叫的年纪,对老陈来说我还只是个投币的乘客罢了。

    漫画店的小李?那个戴着拉风红色边框眼镜的小李?不,他跟阿信一样,连我在心底叫他“小李”也不清楚,更扯的是,小李连我故意、重复、不断地租借七龙珠这套老漫画的“老样子”都没心思注意;任何人都该知道,七龙珠尽管是套经典漫画,但像我这样努力复习同一套漫画的情况绝对是个异数。

    半年前我终于压抑不住,于是堆出一个老顾客该有的笑容,拿着三本七龙珠漫画在柜台前跟小李说:“好漫画,就像七龙珠,每一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每次都有新的领悟。”

    小李窝在柜台后的小椅子上,从一本厚厚的连载漫画册中抬起头,歪着头问:“会员号码?”

    我微笑道:“七龙珠我看了三十一遍了,还是很赞啊。”

    小李看着电脑萤幕上的会员资料库,不耐烦地说:“号码忘了?电话号码跟手机号码?”

    就这样,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看七龙珠了,那会使我想起那次感伤的互动;尽管我竭力想要培养出电视剧里顾客与老板间的默契,例如我只要点个头,老板就会将一杯不加奶精、半匙白糖的蓝山咖啡送到我面前,彼此还会双目交会,但这种默契其实是城市里的海市蜃楼。

    还是该去打工的地方,问问老板我这几天有没有去上班?行不通的,有一次我请了三天病假,第四天我回到卖饮料的小店时,老板对我的称呼只剩下“喂”一个字,简单却不明了。

    我曾经试图抗议:“老板,我叫箫国胜,你可以叫我小箫或老箫。”

    老板总是坐在电风扇前,切着西瓜,用一种陷入哲学式沉思眼神看着我,然后把西瓜放进果汁机里搅碎,生硬地说出:“小箫”两个字。然后过了五分钟、或是三杯西瓜汁的时间,我的称呼再度简化成一个“喂”字,好像我的抗议从未发生过。

    “是存在感的问题吗?”我看着尸体,真希望他也有同样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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