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第三十一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三十一章 (第7/10页)

醒小书童,点灯磨墨,自己打了一壶酒,对月独酌,构思题画的诗。到得微醺时候,腹稿已就,兴酣落笔,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乱写梅花十万枝”

    画成题诗,却是两首《感怀》:

    “少小相亲意气投,芳踪喜共渭阳留。

    剧怜窗下厮磨惯,难忘灯前笑语柔;

    生许相依原有愿,死期入梦竟无由。

    黄家山里冬青树,一道花墙万古愁。”

    “皖水分襟十二年,潇湘重聚晚晴天。

    徒留四载刀环约,未遂三生镜匣缘;

    惜别惺惺情缱绻,关怀事事意缠绵。

    抚今追昔增悲梗,无限伤心听杜鹃。”

    这两首诗中,彭玉麟概括了他的少年踪迹,一生恨事。他原籍衡阳,却出生在安徽安庆。他的父亲彭鸣九,在原籍受族人欺侮,只身流狼江南,以卖字为生,积了几个钱,捐了个佐杂官儿,选补为安徽怀宁三桥镇的巡检,后来调任合肥。巡检管捕盗贼,彭鸣九当差极其勤奋,深得县大老爷的赏识,把女儿许了给他,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就是彭玉麟。

    彭玉麟从小住在安庆城内黄家山的外婆家。不久王大老爷死在任上,他是绍兴人,因为身后萧条,眷属无力还乡,便流落在安庆。王大老爷有个儿子,就是彭玉麟的舅舅,由于是绍兴人的缘故,便在安徽游幕。

    彭玉麟的外祖母,有个养女,年龄跟彭玉麟相仿佛,名为姨母,实际上是青梅竹马的伴侣。他这位名义上的姨母,小字竹宾,性好梅花,跟彭玉麟“窗下厮磨”、“灯前笑语”早已“生许相依”无奈名分有关,彼此都不敢吐露心事,所以“一道花墙万古愁”

    在彭玉麟十七岁那年,祖母病故,彭鸣九报了丁忧,携眷过洞庭湖回衡阳。不久,彭鸣九也一病而亡。彭玉麟以长子的身分,负起一家的生计,做过当铺的伙计,又在营里当司书,境遇极其艰苦。到了十二年以后,也就是道光二十三年,他的在安徽游幕的舅舅也死了,没有儿子,又穷得无以为生,彭玉麟接到消息,悉索敝赋地凑了一笔盘费,派他的弟弟到安庆,把他那位年将九旬的外祖母和已近三十,贫而未字的竹宾姨母,接到衡阳。当时他有四首七绝哭舅舅,说是“阿姨未字阿婆老,忍使流离在异乡”这也就是所谓“皖水分襟十二年,潇湘重聚晚晴天”的由来。可是在彭玉麟已是“还君明珠双泪垂”因为早已娶妻生子了。

    彭玉麟的妻子姓邹,这位邹氏夫人,除却忠厚老实以外,一无可取,朴拙不善家务,难得婆婆的欢心。至于彭玉麟虽是寒士,但诗酒清狂,颇有名士派头,娶妻如此,闺房之中,自无乐趣可言,所以生下一个儿子,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上有了交代,夫妻便不同房。到咸丰初年,彭玉麟的母亲一死,更是从此连面都不见。而那位“姨氏”不愧取义岁寒三友的“竹宾”其名,玉骨姗姗,清如梅萼,绣余吟咏,亦颇楚楚可观。如果跟彭玉麟相配,也可说是神仙眷属,怎奈血统无涉,名分所关,一关名分,便关名教,这是个解不开的结,真正“乾坤无地可埋愁”!

    过了两年,九十岁的老外婆,死在衡阳“彭郎夺得小姑回”却留不住“竹宾姨氏”嫁后即死,死于难产。从此彭玉麟只以画梅抒写怀抱,和泪泼墨,一往情深,那些迷离恍惚的诗句,到底是写纸上梅花,还是梦中竹宾,有时连他自己都不分明。

    这一夜当然是低回往事,通宵不寐。到得第二天,接到一封信,是他平生第一好友俞曲园寄来的。俞曲园单名樾,浙江德清人,是曾国藩的门生,由编修外放河南学政,考试生童出了个截搭题,为一个姓曹的御史所弹劾,说他“割裂经义”因而得了革职的处分。罢官南归,主持书院,先在苏州紫阳书院当山长,现在主讲杭州诂经精舍。他是讲汉学的,上承乾嘉的流风余韵,长于训诂,精于考据,所以作诸侯的座上客,不似理学家开口闭口“明心见性”那样乏味。加以著作甚富,而又是曾国藩的门生,李鸿章的同年,彭玉麟的至交,所以名重东南,仿佛当年的袁子才。袁子才有随园,他有“西湖第一楼”此时正扫榻以待彭玉麟。

    于是收拾行装,渡江而南,取道江阴、无锡,顺路看了太湖的水师,由苏州沿运河南下,嘉兴一宿,下一天到了吕留良的家乡石门,遇着浙江巡抚杨昌浚派来迎接的差官。

    那差官姓金,是抚标参将,寻着彭玉麟的船,递上杨昌浚的信,说是已在岸上预备了公馆,请他移居。

    “不用,不用!”彭玉麟摇手说道“我住在船上舒服。还有件事要托你。”

    “不敢!”金参将惶恐地答道“有事,请彭大人尽管吩咐。”

    “你只当不曾见到我,不必跟这里的县大老爷提起。我年纪大了,懒得应酬,更怕拘束,你只不用管我,递到了杨抚台的信,你的差使就办妥了。明天,我跟你走,见了杨抚台,我自然说你的好话。”

    彭玉麟的脾气,军营中无不知道。金参将便答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又指点他自己的船,说“随时听候招呼”交代了这一句,告辞而去。

    他一走,彭玉麟也悄悄上了岸。带着小书童,进了北门,一走走到城隍庙前,找了家小馆子,挑了后面临河的座头落坐。一面喝酒,一面闲眺,渐渐有了诗兴。正在构思将成之际,只见三名水师士兵,敞着衣襟,挺胸凸肚地走了进来。

    这三个兵的仪容举止,固然惹人厌恶,但跑堂招呼客人的态度也好不到那里去,彭玉麟只见他拉长了脸,仿佛万分不愿这三个主顾上门。那是什么缘故?他不免诧异。但转脸看到墙上所贴的红纸条:“前帐未清,免开尊口”也就不难明白了。

    于是他冷眼留意,要看这三个人到底是不是恶客?倘或店里不肯再赊,他们又如何下场?但看起来似乎又不象存心来吃白食的人,健啖豪饮,谈笑自如,丝毫不为付帐的事担心。

    看了半天,看出怪事来了,只见坐在临河的那人,偷偷儿把大大小小的碟子,一个接一个沉入河中。显然地,这勾当他干了不止一次,手法异常迅捷隐秘,碟子沿河砧悄悄落下,没入水中,只有极轻的响声,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彭玉麟恍然大悟。开馆子这一行原有凭盘碗计数算帐的规矩,这三个人吃了白食,还毁了别人的家伙,用心卑鄙,着实可恶!不过他心里虽在生气,却不曾发作。士兵扰民,都怪官长约束不严,且等打听了这里水师营官的职衔姓名,再作道理。看跑堂忍气吞声地为那一桌客算帐,彭玉麟顿觉酒兴阑珊,草草吃完,惠帐离去。中元将近的天气,白昼还很长,红日衔山,暑气未退,这时船舱里还闷热得很,便又闲逛了一番。走得乏了,随意走进一家茶馆,打算先歇一歇足,顺便打听了水师营官的姓名再回船。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