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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躁 (第1/3页)

    躁

    住在中央旅馆一等房间的男子懋力,拿了新从附近一个古玩铺买来的一些小瓷瓶,小泥人,漆盘子,在甬道上一面走回自己那个房间,一面看几个由各处寄来的信件封套。忽然间这个人,手微微打抖了,那时候茶役正把房门打开,他就很凶猛的推开了那个人,走进了自己的房中生气似的大声说。

    “你出去,你出去,什么都不要。”

    茶役因为听到那种北方口音,觉得很有趣,笑着把门带上走去了。他望到那个门,似乎恐怕外面还有什么人向房中窥探窃听,就走到门边去,站了一会儿,把门骤拉一下,门开时,恰恰有一个中年妇女过身,望到他行为稍稍吃惊。但看看人并不是疯子,口中叽叽咕咕,也就走过去了。于是这男子,野蛮的笑着,把门重新关好,把弹簧锁一扭,颓然躺到床上了。

    信一共有六封。两封是他的从前住处转来的,从笔迹上看,就明知道里面是几个无关重要不值得回忆女人寄来的信,另一封是一个朋友的结婚请柬,另一封是一个朋友告他关于教会方面事情,另一封是一个学生的,另一封是…这些信他从那些封套上就似乎完全明白了内容的一切。

    但有一个信使他有点吓怕了。他这次来到这陌生地方就为的是这个人。来了三天,就只等候这一个信。他来此一切的命运,就在这一个信上。他这时为了镇定自己起见,把那个信安置到远远的一处,从容的来裁另外几个信。到后把那个重要的信拈到手上,心中十分生气,很用力的撕去了一角,抽出那张信笺,信笺上只是那么几句话:懋力先生:你的信我接到了。说是特意来看我,坐了三十点钟的火车,想来你就来吧。

    他重新用力的咬着那“你就来吧”四个字,心里涌起一阵奇特的情绪,他似乎十分快乐,但又似乎十分愤怒。

    他想:我为什么那样傻,走了那么远,来看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人家那么对我冷淡,我反而总是热情到不成样子?

    为什么只见见这个人,我寄的信就十分难于措辞,人家回信来,却把这一见当成那么随便?他于是就觉得更加愤怒了,有点难受,但他还是躺在床上,并不起身。他为了等候这个信,来到这里还不曾好好的睡眠一次,这时恰恰从×市场跑了半天,人已跑得十分疲倦,性情也特别不好了。

    到后又重复看到那个信时,眼睛渐渐温柔了。

    “你就来吧。”是的,我就来了。来了还不是来了吗?虽然路那么远,人那么冷淡,我还是来了。见了面,什么话也不说,互相都怕提到另外一件事似的,反而说下一些空话,譬如说,天气多好呀,路上很劳苦吧,你们地方的风景好呀。是的,就说这些空话。还有,就是战事象什么样子了呀,北京的教授功课认真呀,谢冰心得了儿子呀,许地山剃了胡子呀,胡适之还做诗呀,就说这样空话。这算什么见面?难道坐了三十点钟的火车,就为的是彼此说说空话,用来填补彼此距离的空间。多无聊的晤面!

    …“我照到你的话就来了。”我就那么说。各人还想到另外一时节的小事,记起从别一方面听来的谣言,心上都有点难过。同时又想到这见面又只是很勉强的会晤,一个心里想说:“你的许多信我全见到了,那些话我全不懂。我的意思是你不必那么倾心。我不是象是想象里那种人,我不欢喜你,你不能吸引我,不能打动我,这是很明白的。为什么我不要你,这些理由老实说来,是你太爱我了一点,你的热情我用不着。”另一个似乎也懂得这话,也想说:“你想想吧,我是想透了,只有你嫁我一件事。这是使我幸福也使你幸福的事。

    我看不出一个人能那么爱你,我不相信我比另外的人坏。我愿意长久在你身边,听候你的使唤,照你的命令生活的。我没有自己存在的必需,倘若我得不到你。“但是他们当然不会说到这些话的。他们彼此必然都担心到,都得隐讳到,因为都十分害怕这结果。想想吧,这就是见面的所得!

    …可是到后怎么样?我将说“时候到了,我得走了。”

    她就说“忙什么,下一班车子也赶得及。”我自然并不想走,她自然又愿意我就走。我们为了情绪上的平定,为了自己心上的安宁,实在说,为了自私,我们总习惯于作伪。当真走了一定是很好的。来回坐六十个钟头的火车就为了这一面,爱情若果是照到故事上所传说的,花代价越多越值得,那么,既然见到后,也就应当走了。并且自己又知道除了见见就不能得到什么结果,而且就只这一面,女人那一方面也就已经显得有种种勉强处。人与人的了解原不是见面一谈就能有多少进步。存了成见的会晤,不过把两方更疏远罢了。可是,到后我是不是应当离开这个女人?

    …让我看看她的脸色。不要和她对面,我也可以从后面猜测得出来。她自然愿意我走了,把这十分勉强的一面早得到结束,但自然也觉得轻微抱歉,因为她也明白我来此不止是同她谈一些天气和故事,还抱一种“希望”而来。她自然觉得还应当同我亲切一点,使我舒服一点。她定想到:“我向他说什么话好?我这样子不敢望他,怕他,他回去,一定就又十分烦恼,十分失望。这男子自己不晓得把环境如何改变一下,却只盼望女人的帮助,真也有点难于对付。”是吧,我自己也想到这是难于对付的男子吧。我的口为热情所呃,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将说“××,我为难得很,因为我爱你。”

    那么,她怎么答应?我为她想,她会不会说“不。这是不必需的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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