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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人 (第2/3页)

这房子里,可以看出这一家人今年的生活穷通。火的烟向上窜,仿佛挡了这烟的出路的,是无数带暗颜色的成块成方的腊rou。rou用绳穿孔悬挂在那上面钩上。还有鸡、鸭、野兔、鹿子,一切的为过年而预备的rou,也挂在那里,等候排次排件来为三翠处置成下酒的东西。

    爹爹同苗哥在烤火,在火边商量一件事。

    “苗子,你愿意,就看日子。”

    爹爹说着这样话时,三翠正走过房门外。她明白看日子的意义,如明白别的事一样,进到房中,手上拿的是一碗新蒸好的红薯,手就有点抖。她把红薯给爹爹,笑,稍稍露出忸怩的神气。

    “爹。有锅巴了。这次顶好。”

    爹取了,应当给苗哥,她不给,把碗放到桌上走出去。慢慢的走。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同时想起是今早上听到有接亲的从屋前过去吹唢呐。

    “丫头,来,我问你。”

    听到爹喊,她回来了,站到火边烘手。

    爹似乎想了一会,又不说话,就笑了。苗哥也笑。她又听着远处吹唢呐的声音了,且打铜锣,还放炮,炮仗声音虽听不到,但她想,必定有炮仗的。还有花轿,有拿缠红纸藁把的伴当,有穿马褂的媒人,新嫁娘则藏在轿里哭娘,她都能想得出。

    见到两个人鬼鬼的笑,她就走到灶屋烧火处去了,用铁夹搅灶肚内的火,心里有刚才的事情存在。

    她想得出,这时他们必定还在说那种事情,商量日子,商量请客,商量…以后,爹爹来到灶房了,要她到隔邻院子王干爹家去借历书,她不做声,就走到王家去。王家先生是教书的秀才,先生娘是瘫子,终日坐到房中大木椅中,椅子象桶,这先生娘就在桶中过日子,得先生服侍,倒养得肥胖异常。三翠来了,先到先生娘身边去。

    “干妈,过午了?”

    “翠翠,谢你昨天的粑粑。”

    “还要不要?那边屋里多咧多,会放坏。”

    “你爹不出门?”

    “通通不出门。”

    “翠翠,你胖了,高了,象大姑娘了。”

    她笑,想起别的事。

    “年货全了没有?”

    “爹爹进城买全了。有大红曲鱼,干妈,可以到我那里过年去。”

    “这里也有大鱼,村里学生送的。”

    “你苗哥?”

    “他呀,他——”

    “爹爹?”

    “他要我来借历书。”

    “做什么?是不是烧年纸?”

    “我不知道。”

    “这几天接媳妇的真多。(这瘫婆子又想了一会。)翠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七月间满的。干妈为我做到生日,又忘了!”

    “进十五了,你象个大姑娘了。”

    说到这话,三翠脸有点发烧。她不做声,因为谈到这些事上时照例小女子是无分的,就改口问:“干妈,历书在不在?”

    “你同干爹说去。”

    她就到教书处厢下去,站到窗下,从窗子内望先生。

    先生在教《诗经》说“关关睢鸠”解释那些书上的字义。

    三翠不即进去,她站在廊下看坪中的雪,雪上有喜鹊足迹。喜鹊还在树上未飞去,不喳喳的叫,只咯咯的象老人咳嗽。喜鹊叫有喜。今天似乎是喜事了,她心中打量这事,然而看不出喜不喜来。

    先生过一会,看出窗下的人影了,在里面问“是谁呀?”

    “我。三翠。”

    “三,你来干吗?”

    “问干爹借历书看日子。”

    “看什么日子?”

    “我不知道。”

    “莫非是看你苗哥做喜事的日子。”

    她有点发急了。“干爹,历书有不有?”

    “你拿去。”

    她这才进来,进到书房,接历书。一眼望去,一些小鬼圆眼睛都望到自己,接了历书走出门,她轻轻的呸了一口。把历书得到,她仍然到瘫子处去。

    “干妈,外面好雪!”

    “我从这里也看得到,早上开窗,全白哩。”

    “可不是。一个天下全白了。…”

    远处又吹唢呐了。又是一个新娘子。她在这声音上出了神。唢呐的声音,瘫子也听到了,瘫子笑。

    “干妈你笑什么?”

    “你真象大人了,你爹怎么不——”

    她不听。借故事忙,忙到连这一句话也听不完,匆匆的跑了。跑出门就跌在雪里。瘫子听到滑倒的声音,在房里问:“翠翠,你跌了?忙什么?”

    她站起掸身上的雪,不答应,走了。

    过了十四天,距过年还有七天,那在牛栏上睡觉打呼的人,已经分派与三翠同床,从此在三翠身边打呼了。三翠作了人的妻,尽着妻的义务,初初象是多了一些事情,稍稍不习惯,到过年以后,一切也就完全习惯了。

    她仍然在众人称赞中做着一个妇人应做的事。把日子过了一年。在十五岁上她就养了一个儿子,为爹爹添了一个孙,让丈夫得了父亲的名分。当母亲的事加在身上时,她仍然是这一家人的媳妇,成天做着各样事情的。人家称赞她各样能干,就是在生育儿子一事上也可敬服,她只有笑。她的良善并不是为谁奖励而生的。日子过去了,她并不会变。

    但是,时代变了。

    因为地方的变动,种田的不能安分的种田,爹爹一死,作丈夫的随了人出外县当兵去了。在家中依傍了瘫子干妈生活的三翠,把儿子养大到两岁,人还是同样的善良,有值得人欢喜的好处在。虽身世遭逢,在一个平常人看来已极其不幸,但她那圆圆的脸,一在孩子面前仍然是同小孩子一样发笑。生活的萧条不能使这人成为另一种人,她才十八岁!

    又是冬天。教书的厢房已从十个学生减到四个了,秀才先生所讲的还是“关关雎鸠”一章。各处仍然是乘年底用花轿接新娘子,吹着唢呐打着铜锣来来去去。天是想落雪还不曾落雪的阴天。有水的地方已结了薄冰,无论如何快要落雪了。

    三翠抱了孩子,从干妈房中出来,站在窗下听讲书。她望到屋后那曾有喜鹊作巢的脱枝大刺桐树上的枝干。时正有唢呐声音从门前过身,她就追出门去看花轿,逗小孩子玩,小孩见了花轿就嚷“嫁娘嫁娘”她也顺到孩子口气喊。到后,回到院中,天上飞雪了,小孩又嚷雪。她也嚷雪。天是落雪了,到明天,雪落满了地,这院子便将同四年前一个样子了。

    抱小孩抱进屋,到了干妈身边。

    “干妈,落雪了,大得很。”

    “已经落了吗?”

    “落雪明天就暖和了,现在正落着。”

    因为干妈想看雪,她就把孩子放到床上,去开窗子。开了窗,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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