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忆前身_阿难之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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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难之书 (第1/3页)

    阿难之书

    葛林的《喜剧演员》里写,作家的前二十年涵盖了他全部经验,其余的岁月则是在观察。Joyce也说过类似的话,唯年数加了五年,二十五岁前。葛林自己又说“作家在童年和青少年时观察世界,一辈子只有一次。而他整个写作生涯,就是努力用大家同有的庞大公共世界,来解说他的私人世界。”是的,或许我将用后来的一生不断在咀嚼,吞吐二十五岁前的启蒙和成人礼。

    见天心教女儿规矩,盟盟有时木头木脑的,教一学一,毫不曾举一反三,就听天心气叹道:“你真是阿难哦!”阿难是释迦弟子中最鲁钝的一个,释迦说法之余,老是在教阿难公民与道德,类似先洗脸再洗身,洗过脚的盆子不要拿来洗脸这些。

    当年胡老师教我们,也可比教阿难呢。天心每说胡爷好可怜,吃过饭吧,指着桌上的夏柑苹果讲起利率与货币的关系,用不能再白了的大白话,讲给经济学的文盲听。

    银行利率低的时候,大家都来借钱做生意,工厂活络,就业率高,市面热,引起通货膨胀,本来三百元(日币)一个的夏柑现在五百元才买得到。反之,利率高的时候,大家都把钱存到银行…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对天心却有铭记印象,日后她看财经新闻,居然便靠这么一丁点讯息而理解,于是有兴趣再去读凯因斯的书。

    胡老师教这群阿难,也到了口干舌燥的田地。单是他见我和天心戴隐形眼镜常眼睛起红丝,就提过数次要改戴镜框眼镜,说美是要大大的,我们这种为美太小了。

    离成田机场时天心一句誓言回去就配眼镜,他几封来信都说高兴感激。读到朝日新闻报导,使用隐形眼镜致失明和乱视的调查统计,他忙不迭剪寄来。又看到电视医学节目讲述视网膜剥离,近视者易患此症,戴隐形眼镜者更加倍,立即画眼球图详细说明了几页纸告知我们。

    还有我们家的猫狗之多,素已恶名昭彰。他先搬出孟子,讲那段有名的先王之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礼有亲疏尊卑,杨子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再请出圣经,讲神要世人晓得有个分别清好的秩序。人倘是对天下抱有大志,猫狗这些都是小事,说改就改。抱猫狗是小女孩做的,天心停止抱猫狗才从小女孩升做大人。人要去私,对猫狗也是私。人要鞭挞自己,以冷水泼体使自己清醒不溺于情。抱抱猫狗,一定会使孔子摇头,基督也不欢喜的。他写信道“待猫狗如人,乃会亏待了人,也怠慢了主。如果基督来到门口,而你对祂说,请您不要进来,客厅里都是猫狗。基督就会差遣我对你说,把猫狗赶到狗棚猫窠去吧,因为神要使万物各得其所。”

    他极爱耶稣的一句口头禅“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们”便像这样发憨劲写一信给天心,信曰“天心小姐,我有话要教你。你不可任性。你知道民初有个苏曼殊是天才的骨子,他就是任性,成天只吃巧克力糖,不吃饭,结果三十几岁就死了。

    孟子说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二语正为你说。

    “任性是不知止,亦不知节制。大学说要止于至善,动是有止才有造形的。

    动是音乐的,止是礼节的。大自然的动,连续中有不连续,不连续处如竹之有节,要以飞跃通过这节才又成长。故天有四时,花有季节。而你却像小孩的永远是正月初一这一天,这就没有易经的易了。太古恐龙时代,爬虫类曾生息了约二亿年,而无历史,因其无变化,无创造,想起那悠悠的二亿年间真叫人无话可说。

    “庄子说浑沌好,但文明是要在造形中见浑沌,见太始,而造形必是节制的。

    虽有动,而无止,则不成物。你想想,倘无节制,任性的笔画是连作一点或一边角都不可能的。我前信教你吃西瓜不可连子都吃,不可猫狗与人不分,若一直是浑沌世界,虽然好,但那样会无礼呢。

    “礼是创造的形,如花开各异。不可只是春光而不开花。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要开花便不自在了,因为开花必要应于节气,又连花瓣的格式都是有制度的,否则不能有一朵花的形状了。你的小说《爱情》的境界极真极高,故可通于非爱情,你今应当遇节而悟了。我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祝用功。爷爷。”

    阅胡老师信,始知释迦说法之重复啰嗦,实在情有可原。而我们初从日本回国,由于所受文化冲击甚大,好兴头的想来革新家里几件事。一件是吃饭的时候学日本那样另备碗盘装残肴骨骸,免得吐在桌上难看,欠卫生。一人多配一碟的结果,饭桌挤不堪,清洗量亦倍增,遂不了了之。至于向猫狗开靶,我们的严厉态度竟把母亲惹毛了,坐在楼梯口呜呜呜的哭。毕竟没能将猫狗赶去窠棚,直到多年后詹宏志介绍了本好看的书而开始知道劳伦兹(一九七二年诺贝尔生物与医学奖得主),我得到一种哲学基础支持似的,才稍觉不必负咎。

    再一件是临帖,买了几册二玄社的帖子。天心临的西峡颂,是纪念汉朝打开汉中通蜀道的文字刻在路边摩崖上。天心一向讨厌写任何字,太自惭她那笔长手长脚的蜘蛛字了。我还学古筝,仙枝学胡琴。选筝学,因为弹筝好看。可冥冥中也觉得学不久,不肯花那个钱买筝,借朋友jiejie不弹的筝,每星期六下午转两趟车去仙枝家附近的大同区公所,杂在国乐组里练曲子。收班后,扛着黑色长大的筝盒真像一具棺材,硬是挤得进沙丁鱼公车里,横越台北市回景美。果然没学下去,弹到《雁落平沙》,筝也奉还。又画过荷花,水水墨墨,学了荷叶的芽,没开的叶,开到一分、两分、五分的叶,叶连着一根长茎也学了,花只学了花苞,一切便告休止。这几项凑起来,三点构成一平面,难怪会给人印象我们是义和团。

    经常胡老师前信说的,后信追来补充、修正、否定、再确认,连连如下十二道金牌。完全印证他在张爱玲面前,想说些什么都像生手拉胡琴,每每说了又改,改了又悔,虽然张是喜欢这样像听山西梆子的把脑髓都要砸出来。胡老师才训话过我们,立刻追信来跟天心补正道“孔子说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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