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之凄_第六章花生的命运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六章花生的命运 (第3/6页)

你不是把那本下流书《飞车追妞》藏起来了吗?我早就料到你没在读《圣经》。

    我在你那个年纪,也于过这种事,把一本书藏在针线活里。这是一本讲风流韵事的小说《金瓶梅》,一本禁书。我们寄宿学校的嬷嬷多次跟我们讲过,不能读这本书。我从一个名叫小于的调皮学生那儿借来看过。她老爱干不让她干的事。她说,这本书是讲性的:丈夫喜欢什么,太太喜欢什么,丈夫比太太更喜欢什么,丈夫隔多久履行一下自己的义务,太太又要隔多久。她还告诉我许多黑话——"玉亭""品箫""云雨"——但她没把意思讲给我听。她说,你自己看吧。

    所以那天早上,我就自己读了起来,想弄清那些黑话的意思。可读了十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只不过是些要你守规矩的老生常谈——怎么按照人的地位来送礼啦,怎么让你的亲戚朋友开心啦,人生短促、不能光为自己着想啦等等。于是我就想,说不定这本书是个谜,我头脑太简单了,看不透它的意思。也许这里写的美丽的松树实际上就是一种秘密的黑话,含有另外一种知识。这个男人干吗从别人的太太那儿接受两块茶点?这肯定有点不对头。干吗是两块茶点,而不是一块?假如她给他两个橘子那又怎么样?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花生正用埋怨的口气喊我的名字:"雯雯!你在哪儿,傻丫头?"我本来不想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可后来,当然,我想起我们说好要去逛市场的,于是就把书藏在两个茶盘后面,然后带上我的针线篮子匆匆走了。

    我们来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出发,花生嘴里念叨着我们该先去哪个摊头,该买些什么样的东西。也许得给她的弟弟们买些纸做的玩偶或动物形的灯笼,给大人买些好茶叶。另外买几个小钱包给我们的另外几个堂姐妹,老阿婶的女儿过年肯定要带全家来做客的。然后我俩一致同意给我们自己买几个花形的发夹什么的。当然,还要叫算命先生算个命,看看来年有些什么好事落在头上。

    "我们不该再去找那个长着一口龅牙的女人,"花生说,"去年她给我算了一个很不好的命,说我流年不利,要我当心。"

    于是我想起了去年那个算命的女人跟她讲的话,说她属羊,总是要把自己躲在厚厚的皮毛下面。这个算命的女人对花生说,如果她在鼠年不当心的话,有人会咬破她的皮毛,把她的缺点全抖搂出来。花生气疯了,要问她还钱。这女人不肯,于是花生就大喊大叫起来,让大家都围拢来听:"这女人骗我,给我出馊主意。这里是找不到好运的,还是到别处去吧!"我当时很不好意思,但心里也在嘀咕,这算命的对我的堂妹咋就知道得那么多?

    "今年,"花生说,"我只想知道我未来的丈夫和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然后花生就考虑她该怎样打扮才好去逛市场。她把头发卷到一边让它垂下来,解释说,"我在一本外国杂志上看到过这种式样。"我撇撇嘴,让她知道她这样打扮不好看,但她总是不听我的劝告。然后为了穿什么衣服,披什么大衣,她又颇费了一番心思。

    她是家中的宠儿,有许多好衣服,多半是从上海的精品商店里买来的法国货或英国货。有一件黑色卷羊羔皮大衣,硬翻领,还有织锦缎的衬里,要是把扣子全部扣紧,大衣就会逐渐收紧,一直到她的脚踝,连走路都成问题,除非你步子迈得很小。真可笑!花生竟然决定就穿这一件,再配一双新的高跟鞋。在当地乡下人的眼光里,这副打扮是够气派的了——这些人只要有块布料做一条新裤子就觉得很福气了!但这是新年呀,是一个露富的好机会。

    我们是本村最富的家庭,当然,只是在岛上的这一小块地方的范围内算是最富的。这个村子名叫河口,不算那条从渡口来的路和散落在路两边的小铺子,方圆只有一里长,半里宽。这么小的一个村子,只有一幢高楼,几个中产阶级,除此之外,住在这儿的几乎全是穷人。

    我并不是说,一家富、百家穷是公正的,当时大家就都这么活着,没人会对这种现象提出疑问,好像是命中注定的。那时的中国就是这样。

    那些穷人中有好多是为我们家的丝织厂干活的,所以他们没有挨饿。他们住在我们家出租的小土屋里。他们没有土地,只有堆在地上的垃圾。但是他们可以盼望着一年一度到河口我们江家的屋子里来欢度新年,至少在新年后第三天办的酒席上,可以大吃大喝一通。

    当然,我在准备去逛市场的当口可没想这些事。像花生一样,我也正把漂亮衣服往身上穿。一条配有鲜红的飘带的过节穿的长裙,上身罩上我最好的有衬里的外套,头发盘在后脑勺,打个大人一样的发誓。这时,我看到花生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过道上,在听院子里的动静。她母亲的大嗓门穿过走道,还在那儿大声训人哩。她回来拉开抽屉,然后抽出一个用很薄的白纸包着,用红缎带扎起来的包裹。她解开包裹,从中抽出三只圆圆的不同大小的盒子,然后坐在镜子跟前。原来是面霜!过了一会儿,她就在自己胖乎乎的脸上和小鼻子上扑满了这种面粉般白的玩艺儿。

    "你看上去像个洋鬼子。"我不动声色地说,然后撤了一下嘴唇。我有点为她害怕,也为自己害怕。我比花生大一岁,老阿婶会责备我没管好花生。可要是我责备花生,老阿婶又会说,"你算老几,评头论足的?先管管你自己吧。"

    所以我一声不吭。眼看着花生又拿出另一个盒子,这个要小一点,盖子是珍珠色的,她往自己的嘴唇上涂口红。

    "哇,你把嘴涂得像个猴子屁股了。"我取笑她,想给她泼点冷水。

    她拧开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盒子,然后打开她的那本外国杂志,按照封面上那个微笑的电影明星的模样,很快在眼睛四周描上一圈黑黑的眼影线。然后又在眉毛上画了很浓的线条,看上去就像两条黑色的蚱蜢腿,正跃跃欲跳。她看上去真是很吓人,一点都不漂亮。她朝下看的时候,那双描过的眼圈就像魔鬼一般死死地盯住我。

    幸亏花生的大衣上有竖起来的硬领,她可以躲在它的后面,穿过黑洞洞的走道,溜出后门,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新面孔。我拉着小功和小高上了路。他们一见他们的jiejie的模样时,不禁交头接耳,哧哧暗笑,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花生回过头来,给两人头上各敲了一记。他们尖声怪叫着跑开了,一路上还是又笑又闹,不时回过头来手舞足蹈,指指点点的。

    到市场通常要花十来分钟,但那天差不多花了四十分钟。我走一步,花生的高跟鞋要迈三步。一路上村子里的人都赶到她前面去了,他们停下来瞧一瞧,鞠个躬,然后笑着继续赶他们的路。喔哟,你要是看见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