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_良時燕婉-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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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時燕婉-1 (第1/8页)

    良時燕婉-1

    【良時燕婉】

    一

    中華民國四十三年三月,佘氏愛珍來歸我家。而她卻說,你有你的地位,我

    也有我的地位,兩人仍舊只當是姊弟罷,此言我后來笑她,但她仍不認輸。愛珍

    是共產黨南下,上海陷落前不久保釋出獄,飛到香港,住香港兩年,轉來日本,

    與我遂成夫婦。要說不好,當然是我不好,我對她到底存著甚麼心思,說真也真

    ,說假也假。而她亦起先沒有把事情來想想好。到今兩人看着看着又歡喜起來,

    我道、原來有緣的只是有緣,愛珍卻道、我與你是冤。

    大凡女人一從了男人,她當即把兩人的新的身世肯定,但愛珍的肯定中另有

    她的才氣飛揚,所以不使我想到對她的責任,與她所以能如天地同壽。

    婚后頭兩年里,我想到她的有些地方就要生氣,毒言毒語說她,說她與我稱

    不得知心,如昔年說玉鳳。而她不像玉鳳。她聽了不當一回事。本來做了夫妻還

    有甚麼知心不知心,豈不是無話找話?中國民間舊時姻媒,單憑媒妁之言,連未

    見過一面,成了夫婦,纔是日新月異,兩人無有不好。這種地方愛珍比我更是大

    人。

    至今我與愛珍,兩人是一條性命,饒是這樣,亦兩人天天在一起就未免要有

    口角之爭,一點不為甚麼,只為我生來是個叛逆之人。而且我總是對于好人好東

    西叛逆。

    我從廿幾歲至今,走走路心有所思,常會自言自語,說出一個“殺”字。我

    原來也很多地方像黃巢。在日本坐電車,我每每把車票在手里捏皺了,因為心熱

    、不安靜之故。在家里我是每每跡近無聊,無事只管會叫、“愛珍呀!愛珍呀!”愛珍又要做事,又要答應。我道、“我的老婆老了,我心里有想要掉新鮮的意

    思。”愛珍笑道、“呵呵,你的良心這樣壞,自己都招了。”又道、“只要你有

    這個膽。”愛珍在廚下,我站在門檻上,嘴里還唸、“我與你又無記認,又無媒

    證,要賴賴掉也容易。”愛珍道、“你敢再說一遍。”我就再說一遍,愛珍笑了。我又幾次三番說要做和尚去,自己亦不知是真心抑是假話,愛珍卻道、“好啊

    ,你揀定日子,我送你上寺廟。”惟一回我說、“我想想做人無趣。”竟連自己

    聽了亦疑心是真話,愛珍在喫飯的人,當即放下碗筷,淚如雨下,曰、“你這樣

    說,那麼我做人為何?”我趕忙安慰她。又平時說話之間,提到生死,她道、“

    你若有個短長,愛珍也跟了你去了。”

    原來夫妻頑皮也是我們,但若真有個風吹草動,便迴護之情,即刻天地皆正。昔人詩、“身留一劍答君王”,一樣亦以答朋友,亦以答夫妻。

    愛珍原也不聽我的話,而她的不聽話,也許還比順從更好。昔年她在上海,

    抗戰勝利前一年,我即告訴她要準備逃難,但是她為人上慣了,她的風度如山如

    河,看事情皆出之以平靜,而且她把重慶來人看得太好了,以為他們總也要問問

    人家有錯沒有錯,人家蔣介石是做到了總統,他豈有個亂來的。便是戴先生,愛

    珍亦當他是人,豈知把她來下獄了三年半。財產也是戴先生叫開出去,她就都開

    出去,答應從中可酌量發還生活費的,結果也都沒收了。提到戴笠亦稱先生,我

    很聽不慣,但愛珍的是白相人派頭,白相人第一對于人世有敬,看重對方的身分

    地位,雖背后亦不連名帶姓的叫。

    愛珍出獄后,共產黨已在目前了,她還不想離開上海。是一個過房女兒問孔

    祥熙家別到了一張飛機票,纔催了她走,她甚麼亦不帶,還當是到香港去一趟又

    可以轉來的。這種地方,我說愛珍到底是婦人,于政治沒有先見之明。但是愛珍

    不買帳,她道、所以戴笠會飛機跌死,重慶來的那班人會又逃往台灣,你看共產

    黨下去也不會好的。我聽了只覺政治也許當真是不關智謀之士,而宁在于民間的

    這種直道。她落難亦是火雜雜的,都是今天。往事我不問她,她就從來不說。她

    亦不拿過去比現在,她亦不提昔年幫助過某某人,后來都無良心,她亦沒有一回

    感觸過世態人情炎涼。她是度量大,不作短氣之人。

    愛珍的氣量大像她父親。她的父親拿錢周濟人,從不再提,或說某人今已生

    意興隆了,借去的錢也該來還了,父親卻道、“人家剛剛好起來,也要讓他有個

    安排舒齊,沒有人不想做場面上人的。”父親用的包車夫,父親總關照廚子分自

    己的飯菜給他。民國初年的新興大產業家其實最有一種平民精神,與對于財物的

    活潑明理,乃至娶妾宿妓,亦是真真知道女人之美。我的岳父佘銘三公家里即一

    妻數妾,愛珍的生母是第三房。愛珍的相貌像父親,父親生得長大白晢,享壽八

    十,齒如編貝,耳目聰明不衰。民國初年上海長三堂子有四大金剛,皆傾心于他。

    我問四大金剛當中誰頂生得好,愛珍說是胡寶玉。我又問她生得如何好法,

    聽愛珍說了,我可以想像,原來名妓比名伶更有世俗的現實,不像名伶的人身成

    了藝術品,而是像良家婦女的深穩風流,只可惜一樹春光盡皆為花,就不結果了。愛珍道、胡寶玉后來嫁了杭州開綢緞莊的小開,財物被騙,脫離了回上海。她

    常來看我父親,燒了小菜,裝在提盒里拾來,名為看我母親,她知道我母親最得

    我父親愛寵。她來了便搓搓麻雀牌,父親有時也陪她搓。我聽了不禁微有悵然。

    我岳父與胡寶玉,一個是世事根蒂著實之人,一個是淪落紅塵不遇之身,這里的

    一片真情,卻在女的只是知禮,並無要求,在男的只是相敬重。因為人世平等,

    這里連不可以是感觸傷懷,悲惋抱歉。

    愛珍因笑道、我父親有藍頂子。你有沒有看見過藍頂子?我父親凡過年拜祖

    宗就把它戴起來。小時不知藍頂子是甚麼品級,但知是官身,我問父親、是怎樣

    得來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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