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_第二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二章 (第4/6页)

那个高高瘦瘦,总穿着很旧的衣服,可又总显得异常整洁的老太婆“地主婆”你算说对了,你还记得!…

    …“地主婆”那怎么没让“红卫兵”轰回农村去?说起来,是托了我父亲的福。我母亲是你们单位的,父亲不是…说来也巧,是一九六六年七月吧“红卫兵”运动刚起,他们刚刚走上街头“破四旧”那一天,父亲骑车路过西单,一群红卫兵正在砸商店的大招牌,自然是属于“四旧”的招牌,好多的路人围着看…忽然有红卫兵往人群里扔油印的传单,传单上印的大概是些“勒令”就是让大家,各个商店什么的,自觉地把属于“四旧”的东西消灭掉…什么是“四旧”?你为什么打岔?是的,也许,现在比我们更小的一茬,他们多半答不出来了…我,唔,试一试,旧思想,旧意识,旧风俗,旧习惯…对吗?不要打岔,对我来说,那天,是个很大的悲剧,因为,红卫兵一撒传单,我父亲就很积极地跳起来接,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长大以后,想象过很多回,甚至还到西单的大街上,去实地设想过,如果拍电影,或者电视剧,该怎么处理,才能合理?那其实是很难合理的。可是,那天出现的事实是:在人群的掀动中,父亲跳起来抓住了一张传单。但也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摔倒了,并且恰巧就有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刹住车时,父亲已经在轮下…是一些红卫兵把父亲送到医院抢救的,并且通知了父亲单位,单位又通知了我们家…抢救无效,父亲死了,他死了,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张“破四旧”的传单。这个细节让当事的红卫兵很感动,他们要求父亲单位定父亲为“因公牺牲”的烈士,单位照办了…父亲的死,确实不是轻若鸿毛,对我们家来说,真是太重要了!因为有了他的这个牺牲,急风暴雨地往乡下轰“逃亡地主”时,就没人来轰我姥姥,尽管有人知道她的成份是地主…

    …我因此得以在姥姥身边长大。父亲死于一张传单时,我才三岁多,我对他几乎没有任何鲜活的印象。我对母亲的印象,也始终不清晰,因为她确实是继承了父亲的遗志,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狂热地投入了文化大革命,在群众组织里当头头,后来又到“五·七”干校…我当“向阳院儿童委员”的时候,她还在干校,也许,你倒还比我更了解她…好,不去说我的父亲和母亲,要跟你说的,是我姥姥。

    …姥姥很寡言。但她并不忧郁。她把我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为什么能当上“向阳院儿童委员”?不是靠“烈士子弟”的身份。其实,那时候,人们或者不记得我父亲是谁,或者提起来都撇嘴认为“不值”了,人们所记得的,主要是我们家阶级成份有问题,还不仅是姥姥该算“地主婆”的问题,我姥爷爷呢?他在监狱里,是历史反革命,并且,我舅舅,就是我母亲的哥哥,一九四九年去了台湾,你想我这是出身在一个什么家庭?你没印象吗?我母亲那么积极地投入文化大革命,可是后来还是被进驻的工宣队看成了一个“坏头头”一打发到“干校”就是好几年…你在同一座楼里,居然没在意,是呀,我们跟你,没什么牵扯…所以我今天要特别找上你,让你懂得,当年,就在你身边,一个我,一条生命,在默默地寻求,一种可能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那时候,按阶级成份划分人群,对待人,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在学校里,我不能跟成份好的学生同座,跟我同桌的,是个女生,她出身是资本家,并且没有我那样一个说起来多少可以遮点丑的父亲,因此,她在班上就更受歧视。她叫吉向红。

    …说真的,我倒很喜欢跟吉向红同桌。记得有一天,她穿了一件红毛衣来上课。那件红毛衣非常扎眼。不是红旗、红领巾的那种红色,而是一种在当时来说,显得多少有些个出格儿的红色。并且,那毛衣的领子,也挺不一般,是当时很少能见到的那么一种坠着两个小球球的样式…我就悄悄问她:“你mama给你织的?”她就悄悄告诉我:“唔,今天我过生日…”啊!她过生日!当时,学生是不兴过生日的,而她家还给她过生日!这让我想起了我姥姥,姥姥不管在哪一年,总是认认真真地给家里人过生日,哪怕那方式只不过是下一碗打卤面、蒸几个寿桃儿…我就更小声地悄悄跟她说:“我们家也给我过生日的…”一激动,我把我那铅笔盒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把铅笔盒送给了她——那是一个旧铅笔盒,是“文革”前出产的,铁皮的,印着彩画,画着很漂亮的一大束鲜花,那本是我mama用过的…它为什么没被当做“四旧”破摔?因为它上面,不知为什么印着一行这样的字:“把最美的鲜花献给亲爱的领袖斯大林!”是的,不是献给毛主席,而是献给斯大林,并且不是说“伟大的”而是说“亲爱的”…这很奇怪吗?人生里,总有一些这类不典型的、不算太大、可是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个铅笔盒很让班上同学嫉妒,连班主任老师也总觉得它扎眼。可是因为有“亲爱的领袖斯大林”保佑,所以我也就总大摇大摆地用着它…我把它送给了吉向红,当做生日礼物,你想这是件简单的事吗?…我和吉向红的这些小动作,被坐在我们后面的同学注意到了,他们就开始打击我们…自习课上,事情发展到后面的同学,故意往吉向红的毛线衣上甩墨水点儿,吉向红哭了,我忍无可忍,就回过头,问他们凭什么欺侮人?!当然,差点儿就打起来…我冲出教室,去找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跟我还没走进教室,就听见里面乱成一团,有人笑,有人叫,有人拍手,有人跺脚…我们进了门,我一下惊呆了!…你得知道,那时候班上学雷锋,每一组发了一个大箩筐,是用来装拣拾的回收物品的…我就看见吉向红被装进了一个箩筐,横倒着,被这个一脚,那个一脚,踢得滚过来滚过去…现在我一闭眼,还能活现出吉向红那张闪动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简直要爆炸开来的,极度的恐怖…那一天是她十岁的生日。

    这件事给我的刺激,是我在心里,狠狠发誓——我要拼命,拼命改变那打在我身上的“出身不好”的记号,我想我惟一的办法,就是比任何同学更努力地学雷锋…我在一个学期的时间里,便取得了辉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