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铗中篇作品_男人的墓志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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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墓志铭 (第4/4页)



    我的领地里有一株木棉,夏天时它应当红了。他憧憬的望着我。真的,我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属于这里,可是,作为他的医生,我却未能意识到他生命的脆弱。而他自己,正如一个对自己生命有充分把握的成熟男人那样,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方式,平静而安祥,光荣而骄傲。

    我无法欺骗女儿,哥哥去了他喜欢的地方。我无法安抚自己,这是命运的必然,不容篡改。

    多年后,在一个冬日的上午,我和环路过一块寒伧的石碑,来不及缅怀就洒下伪善的泪水。相反,年幼的女儿面容平静,紧抿双唇。她的眸里盛满了灿烂的阳光,没有忧伤。我知道有一天她也会遗忘,遗忘那个装满阳光的怀抱,和它的味道。

    35拒绝我的助手从他娇气的身子里提取宝贵的液体。

    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做的,晶高举着大头针,针头冒出酸酸的泪滴。

    已经扎下一针了,可镇静效果不佳,你看两个机器助理都按不住他。

    放开他。我淡淡的说。

    什么?其他的人早已提取完,就差他一个了。晶不解——这样的事之于她早已是挤羊奶割鹿茸一样家常便饭的工作了。

    让我来吧,你们先回去休息。

    35从挣扎中解脱,尊严的羽毛尚未收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脆弱的支气管似要炸裂。

    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要体谅我们。我柔声说。

    你们侮辱了我!他浅浅的眼窝干涸得冒烟,我不敢正视。

    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却毫于怨言。这也是奉献。我劝慰说。

    他们?他牙齿战战的冷笑,沉默了半分钟后他说,你们要,我自己可以给你。

    给我?我迷惑了。一抬头看到他挑衅的下巴,突然发现上面疏落的长了几丛青色的茸毛,生机乍现。恍惚间,他从我眼前消失了,回来他递给我一个瓶子,满满的蛋清色液体。

    我惊呆了——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已退化的雄性功能神奇的返祖复苏了。我完全沉入到发现的巨大喜悦里,连夜起草一份报告给濒危特种委员会发去。报告中我重点阐述了试管中35jingzi的活性远远超过他的同类及他主动分泌这一事实,末了我对这一发现的前景及意义作了恢弘的展望,我像一个刚从学院毕业的研究生一样无所不能却又一无所知。

    一天后委员会才传下动静,在信息高速公路时代她们的动作稍显迟钝,后来才知道她们将我的报告上传到了更高的决策层。我知道这一事件意义的重大,所以当我看见浩浩荡荡的专车队伍的驾临不以为怪。

    在领导热切的目光中35无动于衷,就像他第一次面对我一样。他在四块大青石的中间区域从容徜徉,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疆土。在那株初长成的木棉树下,他停下来。他抚摸它嫩绿的掌状叶片自言自语,再过两三天,木棉花就要红了。

    领导微微摇头,神情凝重。

    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领导扭头对我说35必须被处死。马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愚笨的大脑被嗡嗡声填满。

    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对我们新母性社会的巨大威胁么?复苏的jingzi和被激活的天花病毒没什么两样!领导的声音陷入歇斯底里。

    可是我们需要他,拥有他我们可以重建两性文明,人类进化的车轮就会加快。一个种族的衰亡首先从雄性的退化开始,像大熊猫。我们必须挽救雄性这脆弱的一极,才能延续我们先天跛脚的母性文明。我看见周围的目光刷刷向我射来,我无力的声音在他们张大的嘴巴前迅速消融。

    领导望着我习惯性的摇头说,很难相信你是母性文明教育的产物。

    那是一个暖融融的上午,鸟儿在枝头窜动,男孩们在欢快的嬉戏。我按捺着波动的情愫,像往常一样给35完成各项身体测试。我把目光专注于手上的仪器,因为我害怕触动他天蓝色的双眸,那里总有一只洁白的鸽子飞过。

    木棉张开着娇嫩的叶片,就像伸出一双双婴儿的手掌。他站在木棉树下,木棉的呼吸润湿了他的双肩。他说再过三四天,木棉花就要绽放。到那时我应该有18岁了,可是我已经不想等到那一天。

    他摘下一朵含苞的木棉,递到我唇前,说,它和你一样,也是香的。

    我再也无力掩盖一个秘密,眼泪簌簌扑落。我一迟疑,花便在我眼前逝落。他是在向我阐述他晦涩的爱情吗?可是,这让我的伦理底线颤栗。

    在我的领地怎么能没有一个公主?她应该配有四个勇士护驾。他笑笑,笑容惨白。

    你哭了。他紧张起来,双颊通红。也许,即便是“父亲”也没教过他面对这种情形的经验。

    你见过男人的眼泪吗?它和这花一样是红色的。他把花踩碎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突然,他连根拔起还在萌蘖的木棉树。嘴角挤出一丝狰狞,我在他这两秒钟的凝滞里惊呆了——他是否知道在这个春光旖旎的上午,一平如镜的波面下蜇伏着巨大的不安。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远远观望着我们。我看见时光之沙从我的指间从我的双腋从我鼻息前无声滑落。

    咔嚓。木棉青灰色茎干在他胸前发出骨折的声音。他看看手上锯齿般参差的断口,就像角斗士欣赏自己的利器。

    死神的怀抱像母亲的一般温暖,我看见她了。在她怀里,我忍不住想要恸哭。他说。他右手那柄断剑那么钝那么轻那么脆,只那么一下就扎进他柔软的左胸。男人的眼泪汩汩冒出永不干涸,就像春天的泉眼。他眼睛的色彩渐渐黯淡,我看见一只洁白灼眼的鸽子从他双眸一闪而逝,一头栽进他萎缩的瞳孔。

    对整个世界充满占有欲的男人死后只能占用一块巴掌大的土地。我和环在这颇具讽刺韵味的幽默前神情肃穆。那矮矮的石碑上点缀着路人鞋底的蹭泥。

    女儿早已能阅读墓碑上的文字,可是精确的语义分析常常让她感到困惑,就像现在她已造不出“哥哥的怀抱里充满了阳光”这样的病句。所以她不假思索的问,mama,哥哥的眼泪真的是红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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