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树_第十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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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第6/14页)

牧场升起缕缕青烟,闪闪发光。

    这天晚些时候,妇人取掉围巾,脱了羊毛衫,摘了帽子。这是早晨因为谨慎而穿戴的。那时,她神情阴郁,牢sao满腹,踯躅不前。结果就打扮成这副用磨损了的羊毛,弄脏了的毛巾包裹而成的难看的模样。她不时把头发甩到脑后。有时候下午得空,她经常穿过丛林,沿着河床散步。在那儿能找到些不常见的玩意儿:小石子、蛇皮、花子荚、只剩下叶脉的树叶。她总是找东西玩,总爱收集点小树枝、小叶柄,好让自己手里头有个东西,有个待在这儿的理由。当更加强烈的阳光压迫得她垂下一双眼睛,她还会更勇敢地想起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是那黄铜色的阳光触动她的心扉。她会想起那个叫利奥的男人。想起他的时候,总是尽量避开他那让她反感的长相,适应她自己毁灭或者新生的需要。就这样,她满腹心事,沿着于涸的河床慢慢地走着,翻转一块石头,摘一片树叶,审视一株死树磨光了的枝干。寂静和种种鲁莽的想头,将她心灵深处的这种不协调、不一致上升为一种正确的东西。但是最后,在小河拐弯的地方,当她面临那个“弯儿”必须拖着自己的身于,再回到先前的生活中的时候,她惶惶然,大张着鼻翼,从青草和枯枝中走过去,不管是要从这里逃脱,还是要回家,她都走不快。一直没有迹象表明那个男人还会再来。走上那条路,她很高兴,她可以冷漠、超然地顺着这条路望过去,目光随着那条缎带般飘忽的路,从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林旁边飘过,一直通向与天空相接的地方。

    有一次,当她垂着眼睛——回来的时候走得太快,她一只手支着腰——回到聚集在那所房子周围的一座座棚屋时,丈夫正在那儿。他手里拿着用刚剪下来的一截铁丝弯成的铁圈,显然是要用它做个什么玩意儿。

    “喂,艾米,”他说,若有所思地停下手里的活计。“你上哪儿去了?”

    “哦,到牧场去了,”她说。“吸点儿新鲜空气,”她说“沿着大路走一会儿。在屋里待着都要发霉了。”

    他停了一下,然后以明显的要对她友好的意图,问道:“见到什么人了吗?”

    “只碰见个老头,”她回答道。

    她在瞬息之间产生的想法,使她的血都变冷了。但是一旦想过了,她便继续以足够的平静,看事态的发展。

    “他要去乌龙雅,”她说“那儿有他一块地。他养了猪,有些鸡鸭,还有个柠檬园。可怜的老头,徒步走着,因为他的马在巴嘉瑞家附近,蹄子出了毛病。他只好把它留在那儿。他是去班加雷看他的女儿,她的扁桃腺化脓了。”

    斯坦·帕克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她转身走了,抑制住嗓子眼里的一阵冲动,和那突然侵袭了她的虚伪的狼潮所需要的冷静。

    就在她这样走开的时候,他意识到,他总也看不见她那双眼睛,或者很少看见,就像刚才那样,眼神中显示出他们之间存在很大距离。于是他又回过头来,弯他剪下来的那段铁丝。原先的目的暂且竟然忘记了。

    现在他们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充满了陌生的真理的世界,相互之间开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就好像都意识到对方需要这种和善、友爱的保护一样。于是他们做出些想要取悦对方的简单的事情,而对于领受者,这只是一种悲哀。有一天晚上,她把为了准备过冬正织着的羊毛衫套在他的身上试大小。她围着他转,摸着他的身子,这儿拍拍,那儿神神。

    “啊,太小了,”她倒退了几步,说道。“我没给已经鼓出来的大肚子估出尺寸。”

    他们俩大笑起来,实际上是大是小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毛线会撑开的,”他说,嘴唇向下咧着。他站在那儿,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一条腿上,两只手放在屁股上,等着她量完。

    她若有所思地围着他转,抚摸着丈夫的身子。他的手腕现在已经疙疙瘩瘩的了。

    他能感觉到她的头发在他的四周嬉戏般地飘拂。有时候,她那双粗糙的手会被软绵绵的毛线挂住。她这样弯着腰看羊毛衫的时候,他比她高出许多。他闭着一双眼睛,顺从她的摆布。现在,他被禁锢在暖烘烘的灰毛线所构成的某种不具个人色彩的状态之中。不好,不坏,不过还过得去。

    然后,他睁开眼睛,他们相互凝视着。因为她已经直起了腰。

    “等织完了,会挺好的,”她赶快负疚地说,似乎是偿还她对他那张正在睡梦中的脸的一瞥。“我想,我还是知道怎样才能把它织得更合适一些。”

    他微微一笑,并没有讽刺的意思,这天晚上他累了。

    她坐下来拆了一截,便很卖力气地织了起来。有点儿神经质地握着毛衣什,把毛线一点一点地织进去。

    “我很为雷担心,斯坦,”她说。

    这样坐在椅子边上的时候,她确实为他担心。

    “你说他那些坏毛病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学会的?或者是从我们俩身上遗传来的?结合的结果?我是说,就像牲口一样,两个好的会生出一个坏的。我们大概没有结合好,”她说,等他的回答。

    他坐在那儿,下巴抵着胸口,真想把她加在他身上的这种压力甩掉。

    “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神情有几分畏缩。“是我不好。我企图找到答案,可是还没有成功。我不理解自己,也不理解别人。就这么回事。”

    他不知道说过这番话之后,她是不是可以不再打搅他了。这天晚上,他觉得身体虚弱,嘴里很苦。

    她继续织着,得到了某种安慰。眼下,她能够感觉到因她这位丈夫的软弱而生出的悲哀和气馁。她自己潜在着的所有邪恶都随着柔软的、难以捉摸的毛线,从她身上流走了。既然她已经相信自己的清白无辜,记忆便又悄悄地爬回到下午的倦怠与沉闷之中。她因自己的称心如意和青春活力而惊讶得发抖。

    因此,有一天下午,当斯坦出去办事,她又看见那辆不慌不忙驶来的蓝汽车的时候,立刻从屋子里跑出去,把外面那扇铁纱门往身后一甩,撞在墙上,门震颤着。玫瑰花已经枯萎了的棕色花球挂在日久年深、活像一头成年雄畜的花丛上面。她走下台阶的时候,花球蹭着她,使她感觉到小腿肚子上的肌rou绷得很紧。那也许是因为充满信心,也许是因为心里着急。她很快便跑到大门口,比那辆徐徐驶来但又至关重要的汽车早到了一两分钟。她腰板挺直,态度专横地站在充满了期待的阳光下面。

    “你好吗?”叫利奥的男人问。他漫不经心地开着车,帽子扣在脑后。因此,看得见脑袋上的头发。如果她能仔细想想,那头发仍然是让她反感的。

    可是,她用一种平静的、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声调回答道:“谢谢,我很好。这些日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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