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事(安妮宝贝)_五盈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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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盈年 (第3/5页)

样冲到脸上。潮水把我冲垮,无法自制。一言不发,走过去把莲安从沙发上拉起来,用力掌掴她。一下,又一下。脑子里竟已一片混沌,什么思想都没有。

    停顿下来的时候,便觉得右手手掌guntang而剧痛。转身走出了家门。

    走到街上,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冷风一吹,人就清醒过来。已经是冬天。大街上空旷清冷。我只知道自己还需留在莲安的身边。即使她再如何为难,我仍旧懂得她。并因这懂得,可以无限期无终止地原谅她。在大街独自缓缓地走了一大圈。到24小时营业的超市给莲安买了一罐加钙奶粉以及鸡蛋。便回家去。莲安却不在,家里空落落的。我躺在沙发上等,实在疲倦,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在黑暗中突然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莲安就坐在对面。我扭亮灯,说,莲安,你去哪里了?

    她神情平静,穿着大衣未脱。在灯光下我看到她的半边脸有淤青。我不知道自己下手会这样重,吓了一跳。她说,我去火车站了。以为你要走。找遍候车大厅。

    我去抓她的手。她的手冰冷,身上在轻轻哆嗦。我至为惊惶,走过去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说,原谅我,莲安。我没有照顾好你。

    她说,是应该我来请求你的原谅,良生。你本不需要过这样的生活。等我生下孩子,我们便分手。你可回北京,再牵累你,沿见亦是会杀了我的。她笑,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良生,她说,等你回北京就嫁给沿见。我们的一生,可以碰到非常多的男人。但愿意与你同床共被一醒来便要牵住你的手的男人,又会有几个。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怪异,很轻很细微,就这样我看到了她裤子上的血,一摊一摊地晕染开来。都是黏稠的浓血,还在不断地渗透出来。她靠在沙发上,分开双腿,用手捧着自己的肚子,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她说,良生。我们生活在各自的黑暗之中。我一早便知。可是我多么想靠近你。这样我便会温暖。

    我在凌晨3点把莲安送进医院。她在预产期之前大出血,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医生说只能是采取手段早产。若运气好,孩子可能可以保住。她说,她的丈夫呢,进手术室之前得先签字。

    我说,她不会有危险吧,医生?我只要她没有事情。我跟她絮絮叨叨,心里非常恐慌。她不耐烦,说,会不会有事我怎么能够预料,她丈夫到底来不来?我说,他出差去了。我来签。我来。我拿过那单子,都未看得仔细,便签下了我的名字。放下笔的时候,才发现手颤抖着竟停止不下来。

    莲安被推进手术室大门的时候,神情非常冷静。她已决定剖腹生产。白被单盖住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弱小,似乎随时都会消失掉。头发散在枕头上,黑发衬得脸更加苍白。脸上的轮廓变回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清透而分明。她的手因为阵痛挣扎而轻轻颤抖,抓住我的手说,良生,若我知道会这样痛,我就不想再生。

    我强作微笑安慰她,不要孩子气,莲安。我们煎熬了那么久,只是为了今天。

    她说,是的。它现在要来了。她轻轻叹息。它要来了,我却又感觉害怕了。她微笑。帮我去买豆沙圆子来,良生。那种甜的热的糯糯的小圆子,我好想吃。

    我说,好,我这就去。你一定要乖,莲安。你要留着点力气,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她说,我知道。我爱你,良生。

    我也爱你,莲安。你要相信我。我含着眼泪,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她轻声说,我信,良生。我一直都信。她松开了我的手,医生强行把车子推进了手术室。那门即刻就被紧紧地关上了。

    我飞奔到街上,跑了一段路,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豆浆店,买了豆沙圆子。又跑回到医院。身上都是汗。一夜没有休息,觉得非常疲累。走到手术室外面的墙角椅子边,坐下来,头一靠到墙壁上就觉得眼皮沉重。黑暗如期而至,把我包裹。我觉得自己要睡过去。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每年的节日,比如国庆,中秋,春节,对我来说都是非常惶惑的时候,因知道自己必须小心控制。他已经消失,我对他的记忆正逐渐沉入暗中。像断裂的船,一点一点地折裂着,沉入海底。彻底的寂静降临在内心深处。而在这样的时候,我却觉得他似乎仍旧是在的。要与我来团聚。我分明清晰地听到他在耳边轻声的叫唤。他的气息和热量,非常熟悉。他说,你回来了。我说,是。爸爸,我回来了。

    在梦里,我又见到他。他蒙着一块白布躺在水泥台子上。死亡使他的身体缩小,并且消瘦。似乎要回到他婴儿时候的样子去。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棚顶下着雨的太平间里,抚摸白布覆盖之下冰冷坚硬的rou体。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世间感情我是多么贪恋不舍。亦像莲安一样失望却又坚韧不甘愿。

    他的脸还是40岁左右时候的面容,头发大部分还是黑的。因为一直离开他的身边,所以我不知晓他的白发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蔓延。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们违背彼此的意愿和感情。我伤害他,毫不怜悯。觉得他在这个世间就是注定要为我付出为我所践踏。他伤害我,亦毫不怜悯,因觉得我是他用来对抗生命和时间的工具,他要把他的失望,放置在我的精神之中。就像他把他的血液贯彻到我的体内。他要我隶属于他。

    但若我们依然能够拥有时间,若他能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应能够彼此宽容,谅解,和好,把爱慢慢修复完整。让爱变得简单如初。如同抚摸般天真,沉默般坚定,相依般温暖。但是时间不再回到我与他的手里。它突然地沦陷了,消失了。我发现了生命的不自由。

    我看到自己在火化间的小窗口边等待。他的骨灰盒被送了出来。我伸手进去,把手指插进那热烫的白色颗粒里面。高温烈火炙烤失去了痛苦的rou体,留下来的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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