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4_凤子-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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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子-3 (第2/5页)

这种神的处置,是使任何远方来客皆只有赞美和感谢言语的。

    各处歌声所在处,皆有大而黑的眼睛,同一张为日光所炙颜色微黑的秀美脸庞。各处皆不缺少微带忧郁的缠绵,各处都泛溢到欢乐与热情。各处歌声所在处,到另一时节,皆可发现一堆散乱的干草,草上撒满了各色的野花。

    年岁去时没有踪迹,忧愁来时没有方向。城市中人在这种情形中,微觉得有种不安,扰乱到这个端谨自爱的城市中人的心情。每日骑了马到××附近各处去,常常就为那个地方随处可遇的现象所摇动,先是常常因此而微笑,到后来却间或变成苦笑了。这个远方客人他缺少什么呢?没有的,这城市中人并不缺少什么,不过来到此间,得到些不当得到的与平时不相称的环境,心中稍稍不安罢了。

    在新寨路上同总爷所说的话,有些地方他没有完全忘记,但这个一地之长原有一半当成笑话同他朋友说到的。他知道他朋友的为人,正直而守分,不大相信××的女人会扰乱这个远客的心绪,也不担心那种笑话有如何影响。一个城里绅士,在平时常常行为放荡言语拘谨,这种人平时照例不说女人的。但另外还有一种人,常常在某一时,言语很放肆随便,照那种陌生人看来,还几几乎可以说是稍轻佻一点,但这种人行为却端谨自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的堡上的主人,把他的朋友的身分,安置在较后一种人的身分上。正因为估计到这城里人不会有什么问题,故遇到并辔出游时,总指点到那些歌声所在处,带着笑谑,一一告给他的朋友,这里那里全是有放光的眼睛同跳动的心的地方。或者遇到他朋友独自从外边骑马散步归来时,总不免带了亲切蕴藉的神气,问到这个朋友:“从城里来打猎的人,遇到有值得你射一箭的老虎没有?”

    城里这一个,便微微笑着,把头摇摇,作了一个比平常时节活泼了点的表示,也带了点诙谐神气,回答他的朋友:“在出产宝石的宝石坑边,这人照例是空手的。因为他还不能知道哪一颗宝石比其余宝石更好!”那寨主便说:“花须用雨水灌溉,爱须用爱情培养。在这里,过分小心是不行的,过分拘持则简直是一种罪过。”

    “我记得你前一次在路上所引那两句诗:朱华不觉得骄人,白露不能够怜人。胆小心怯的理由,便是还不忘记这两句诗。”

    “是的,老师,龙朱说过的两句话,画出了××女人灵魂的轮廓。可是照到他另一个歌上的见解,却有下面的意思:爱花并不是爱花的美,只为自己年青,爱人不徒得女人的爱,还应当把你自己的青春赠给她。爱是权利同义务相纠结揉杂的。

    凡打量逃避这义务的人,神不能保佑他。“

    “可是宝石是五色的,谁应当算最好的一颗?”

    “一切你觉得好的,照到这里规矩,你都可以用手去拾取?”

    “我不知道如何…”

    “是的,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城市里,你应当用谦卑装饰你女人的骄傲,用绫罗包裹你女人的身体,这是城里的规矩。你得守到这种规矩,方可以得到女人。可是这里一切都用不着!这是边境地方,是××,是神所处置的地方。这里年青女人,除了爱情以及因爱情而得的智慧和真实,其余旁的全无用处。你不妨去冒一次险,遇到什么好看的脸庞同好看的手臂时,大胆一点,同她说说话,你将可以听到她好听的声音。只要莫忘了这地方规矩,在女人面前不能说谎;她问到你时,你得照到她要明白的意思一一答应,你使她知道了你一切以后,就让她同时也知道你对于她的美丽所有的尊敬。一切后事尽天去铺排好了。你去试试吧,老师,让那些放光的手臂,燃烧你的眼睛吧。不要担心明天,好好处置今天吧。你在城市时,我不反对你为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希望而生活,到这里却应当为生活而生活。一个读书人只知道明天和昨天,我要你明白今天。”

    城市中人听到这种说教,就大笑了:“这种游戏,可不成了…”那寨主不许他的朋友有说下去的机会,就忙说:“老师,我问你,猎虎是什么?猎虎也是游戏!一切游戏都只看你在那个情形中,是不是用全生命去处置。忠于你的生命:注意一下这一去不来的日子,春天时对花赞美,到了秋天再去对月光惆怅吧。一切皆不能永远固定,证明你是个活人,就是你能在这些不固定的一小点上,留下你自己的可追忆的一点生活,别的完全无用!”

    两人虽那么热烈的讨论到这件事情,但两人仍然是当作一种笑话,并不希望这事将成为一种认真事件的。但在另一时,却因此有些小问题,使城里这一个费了些思索。笑话不会有多少偏见,却并不缺少某种真理。当寨主的笑话,到城里那一个独自反复想到时,这些笑话在年青人感情上发了酵,起了小小中毒的现象。一面听到××人的歌声,一面就常在自己的灵魂上,听到一种呼唤“学科学的人,你是不行的。

    你不能欣赏历史,就应当自己造成一点历史!“一个人为了明白自己将来还有一段长长的寂寞日子,就为了这点原因,在他年青时忽然决定了他自己,在自己生活中造作出一种惊人的历史,这样事情应当是可能的。

    可是这历史如何去创造呢?谁给他那点狂热?谁能使他在一个微笑上发抖?谁够得上占领这个从城市里来的年青人的尊贵的心?

    “一切草木皆在日光下才能发育,××人的爱情也常存在日光中。”城市中人怀了一种期待,上了××石堡的角楼上,眺望原野的风光。一片温柔的歌声摇撼到这个人的灵魂,这歌声不久就把他带出了城堡,到山下栗林去了。

    栗林位置在石堡前面坡下约半里,沿了那一片栗林,向南走去,便重新上了通过边界大岭的道路。向东为去矿场的路。向西为大岭一支脉,斜斜的拖成长陇,约有二里左右。陇坂上有桐茶漆梓,有王杉,有分成小畦栽种红薯同黍米的山田。大岭那一面,遍岭皆生可以造纸的篁筱,长年作一片深绿,早晚在雾里则多变成黑色。堡前平田里,有穿了白衣背负稻草的女人,同家中的狗慢慢走着,这女人是正在预唱的。

    在陇坂山田上,同大岭篁筱里,皆有女人的歌声。栗林里有人吹羊角,声音低郁温柔如羊鸣。

    城市中人到了栗林附近,为那个羊角声音所吸引,所感动,便向栗林走去。黄黄的日头,把光线从叶中透过去,落叶铺在地下有如一张美丽毡毯。在栗林里,一个手臂裸出的小孩子,正倚着一株老栗树边,很快乐的吹他那个漆有朱红花纹的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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