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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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7/12页)

惊愕的神情走近来,朱谷良怜恤地凝视着蒋纯祖。

    蒋纯祖,在惊愕中,以一种黯淡的、悲伤的视线看着朱谷良。不知自己为什么,蒋纯祖流泪了。

    “李荣光死了!”他说,摊开手,手上有血污。显然他在迷乱中染了李荣光底血污。

    蒋纯祖含泪看了团长和兵士们底尸体,然后凝视江岸上的丁兴旺底尸体。兵士们在迷茫的大雪中环顾,他们,对于目前的这一切,不愿有任何判断。丘根固底眼睛是特殊地明亮,蒋纯祖觉得它严厉。石华贵想说什么,但又抑住。矮小的、瘦削的朱谷良站着不动。

    朱谷良静静地、梦幻般地开始行走。大家走动,跨过尸体、弹xue、和乱石,走到荒凉的、宽阔的沙滩上。在绝对的寂静中,大雪从灰暗的天幕飞落。

    他们在雪中静悄悄地、沉重地行走,重新裹起了他们底破烂的军毡和被单。他们乐于记起,向这个战场出发的时候,他们是团结于空前的友爱精神和光荣底感情中的。他们乐于记起那种献身的勇敢和强大的激动,并乐于记起,在大雪中,那个临终的军人底惨痛的呼号。

    他们现在是颓丧、沉重,在大雪的、昏暗的旷野中,好像囚徒。他们从未想到,在这一片旷野中,会有这样的生活。他们是和人世隔绝了,这种生活给他们加上了沉重的锁链。

    第二天,在大的恐惧中,他们抛弃了那只小的木船。他们抛弃了他们底家,抛弃了他们艰苦地经营起来的一切,抛弃了棉被、酒食、木柴、以及鸡鸭,疾速地离开了江岸。各种戒备和敌意又在他们中间发生,他们都觉得自己是特殊地孤单的。

    旷野铺着积雪,庄严的白色直到天边。林木、庄院、村落都荒凉;在道路上,他们从雪中所踩出的足印,是最初的。旷野深处,积雪上印着野兽们底清晰的、精致的、花朵般的足印。林木覆盖着雪,显出斑驳的黑色来。澈夜严寒,黎明时雪止了,在寒冷的、透明的空气中,有酸苦的、清淡的气息。小的疾风在各处卷起积雪来,雪块从弯屈的树枝落下,随处可以听见那种沉静的、深沉的坠落声。

    人们底脸孔和四肢都冻得发肿。脚上的冻疮和创痕是最大的痛苦。在恐惧和失望中所经过的那些沉默的村庄、丘陵、河流,人们永远记得。人们不再感到它们是村庄、丘陵、河流,人们觉得,他们是被天意安排在毁灭的道路上的可怕的符号。人们常常觉得自己必会在这座村落、或这条河流后面灭亡。不知怎样,蒋纯祖忽然惧怕起那些弯曲的、水草丛生的、冻结的小河来,他觉得每一条河都向他说,他必会在渡河之后灭亡。朱谷良相信,在那些荒凉的、贫弱的、发散着腐蚀的气味的林木后面,他便必会遇到他底艰辛的生命底终点。朱谷良是在心里准备着穿过林木。人们底变得微弱的理智,不能和这些林木和小河相抗。假若旷野底道路是无穷,那么人们底生命便渺小而无常。

    人们是在心里准备着渡过河流和穿过林木。石华贵严肃地想到,他是曾经几乎被张大帅枪毙;无数的枪弹曾经穿过他底头顶,他是不该期待比那条河流后面的毁灭更好的终点的。丘根固,这个笨拙的、沉默的兵士,这个在和平的岁月,是一个严刻的兄长的人,是抱负着人们在荒凉的农村里常常遇到的那种虚无的感情,而一面用一种兵士底态度冷淡地想到他底穷苦的家。那两个年青人,刘继成和张述清,是在一种迷胡中想到死去是不可避免的,而凄迷地在想象中逃入他们底亲人底怀抱。蒋纯祖,同样地逃入了他底亲人底怀抱,但同时想着,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再不能得到爱情和光荣了。人们是带着各自底思想奔向他们所想象的那个终点。这个终点,是迫近来了;又迫近来了;于是人们可怕地希望它迫近来。旷野是庄严地覆盖着积雪。

    下午,他们在一个村庄里歇息了下来。被房屋和狗吠声振作起来的石华贵领导着兵士们去寻觅食物,留下朱谷良和蒋纯祖坐在一家门前的台阶上。朱谷良,仍然有旷野中的那些思想,缩着身体坐在台阶上,凝视着空中。

    “你不饿吗?”蒋纯祖问。蒋纯祖希望被安慰。朱谷良看了他一眼,未回答。蒋纯祖轻轻地叹息。“我宁愿在这种荒凉中死去…我想到,我,我,”蒋纯祖哑声说,突然辛辣地哭出来。朱谷良以冷淡的、疲倦的、幽暗的眼睛看着他,他哽咽,蒙住脸。他底肩膀抽搐。朱谷良,在恶劣的心情中,被蒋纯祖激怒。因为蒋纯祖把那种绝望露骨地表露了出来,朱谷良——他已经和这种绝望坚持到最后——可怕地激怒了,露出狞恶的表情。

    “无耻的东西!”朱谷良锐声诅咒。蒋纯祖沉默,站起来,疾速地走到空场中央站住。

    “你有什么价值!愚蠢的、麻木的东西!”蒋纯祖愤怒地想,像一切青年一样,迅速地有了雄壮的、无畏的思想。“你这样对待我,我必定这样对待你!你总是伤害我底心,我必定千百倍地伤害你底心,在我底将来!”蒋纯祖想,露出了冷笑。

    朱谷良看着蒋纯祖,觉得自己有错;不了解这种感情为什么发生,有了苦恼。

    “刚才我想,无论如何,人生是渺茫的,我们既不能明白自己,又不能明白我们底朋友,更不能明白谁才是我们底朋友,我们都是为自己的!每一个人都如此!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眼前就相爱呢?”朱谷良想“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呢?那么为什么不活得简单一点呢?简简单单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心里需要的,都是朋友…,为什么互相残杀呢?”

    这个最明了人们为什么互相残杀的、惯于从这种互相残杀中寻求道路的人,在失望中,在一个小的苦恼里面,纯洁地怀疑起这种互相残杀来了。这个人,是有了人们常常以为只有妇女们才有的思想;他是有了那种隐密的、苦恼的渴望。他站了起来,简单地笑了一笑,预备走到蒋纯祖面前去。但蒋纯祖转身;看见了蒋纯祖底矜持的、冷淡的面容,他便站住不动。

    “我们去看看吧。”他轻轻地说,在为蒋纯祖底面容所带来的新的不安里面,本能地企图做出那种老于世故的态度来。在内心底冲突中,他向台阶左边走去,假装探视旷野,并且在内心冲突中暂时未能意识到这种假装。然后他向街道底方向走去。

    虽然朱谷良底面容是不可渗透的,但从他底这个奇特的动作,蒋纯祖获得了安慰,蒋纯祖嗅鼻子,跟随着他。“我问你,蒋纯祖,石华贵那天晚上在沙滩上对你做了些什么事?”通过街道时,朱谷良问。

    “他把我底钱抢去了…还有一只金戒指。”被安慰了的蒋纯祖回答,毫未考虑。

    “啊!”朱谷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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