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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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第8/10页)

同学家里玩。”陆明栋生怯地说,环视大家。

    “我看你还是在家里看看书的好!是又弄什么救亡运动吧,大衣破得像个刺猬。”

    陆牧生提到救亡运动,使陆明栋心里有温柔的感激。

    “也没有什么。蹲在家里,有些闷。”他说,脸红了。“算了吧!”陆牧生快乐地,嘲讽地说“什么救亡运动,别人拿你们年轻人开玩笑!告诉你,顶多半年就好回南京了!”“哪个说的?”陆明栋感激着,希望谈话,问。特别因为他,陆明栋,就要离开,他感激这个家庭——这个家庭,到现在,还对他如此的温存——本能地希望在这个最后的瞬间多说一些话,并多听一点亲切的声音。这种亲切的声音是他以前所不曾知道的。

    “你晓得什么!”陆牧生大声说。“过来,坐这里。”

    在祖母和母亲底欢喜的目光下,陆明栋轻轻地走动,——刚才的那个可怕的印象,是消灭了——坐了下来。“但是,哪个说的?”他温和地问。

    “政府说的!——哪个说的?”陆牧生大声说,笑了起来。“难道你们这些黄毛小子比政府知道得还多么?”他愉快她说。由于往昔的失败,陆牧生希望和这个儿子谈政治,使他服从他底经验。

    “我在年青的时候,经历过多少啊!你底少祖舅舅那时候不知在哪里!”陆牧生大声说,大家都听着他。“那时候我在汉口商会里,突然之间两党分裂了!我事前一点都不知道,照样跑去办公,但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幸亏我机警,我看出来了!”他向笑着的沈丽英说。”我看见保险箱开着,我就拿了一千块钱,和你底妈马上逃到南京!要不是那一下子走得快,吓,脑袋早就没有了!”他严肃而兴奋地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而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从湖南逃出来,逃了三天三夜,——告诉你,先生!”他说,称陆明栋为先生“政治是个反来复去的东西,我们忠心的结果,别人却早把你丢开了。四个字:升官发财!”

    “是啊,明栋,你要记着!”沈丽英感动地大声说。因为智力底缺乏,对于政治,陆牧生只能说这些;但他是那样地兴奋着,认为他已表达了人生里的最深刻的东西了。沈丽英每次总被感动,因为她,一个崇拜着丈夫的妻子,是那样精微地为丈夫底过去的遭遇而忧伤。陆牧生所说出来的,以及所不能说出来的他底过去的遭遇,对于他们底生活的影响,只有沈丽英能够了解。

    “但是,这次的抗战,难道也是为了少数人的升官发财么?”陆明栋生气地问。

    “你哪里知道啊!‘少数人的升官发财’嗡嗡嗡!傻瓜啊!”他说,大笑了起来。

    “好好读书!”他说“丽英,给他五块钱。我是不反对年轻人用钱的,但不可乱用。”

    沈丽英喜悦,但坚决不给儿子。陆牧生了解,笑着站了起来,自己到床边去取钱。

    “看你给他!你高兴起来什么都由他们,我们吃饭都不周全!”沈丽英叫。

    陆明栋站着,沉默着,注意到大家都在看他,注意到mama眼里的泪水。陆牧生取出拾块钱来,忧郁地笑着,分给两姊妹。陆积玉接了,看着弟弟。陆明栋突然流泪了。陆明栋低头,眼泪落到地板上。

    “明栋,你接住吧。”祖母忧愁地说。

    “谢谢你!”陆明栋小声说。在这个家庭里,由这个儿子说出来的这句话是奇特的。陆牧生底疲乏的脸兴奋打颤,并且眼里有了泪水。

    “去吧,睡吧,啊!”他说,悲哀地笑了一笑。“是的,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待我!我们是多么可怜的人啊!我多么负心啊!从今以后,只有死能够报答了!在这个时代,我们大家将要多么痛苦啊!”陆明栋想,含着眼泪走出房。陆明栋上床睡了。他向祖母可怜地说,他想换一换衬衣。老人找出衬衣来,戴上老光眼镜,凑在灯前修补破洞。老人不停地低语着,劝戒孙儿在险恶的人世间要小心。老人底稀疏的白发在灯光下松散了开来,陆明栋睡在被里,痛苦地看着祖母。

    老人把工作凑在眼睛下面做着,不时目夹眼睛,揩眼镜,谈起了蒋蔚祖,告戒孙儿在遇到了女人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接着谈起了蒋纯祖,问陆明栋去看了他没有。陆明栋想起了蒋纯祖,想起了他在王定和家底葡萄架下吻陆积玉的情景,想起了往昔的一切。陆明栋在回忆里的各个鲜明的岛屿上悄悄地走过,在一切岛屿中间,祖母底白发的头颅浮显着;好像从沉深的黑暗里浮起来,好像从激怒的波涛里浮起来。陆明栋换了衬衣。老人熄灯,在四岁的女孩身边睡下了。…陆明栋坐了起来;月光照进窗户,一切都安静了。这个最后的晚上完结了。

    在另一边,陆积玉睡着,发出鼾声。在老人身边,圆脸的小女孩甜蜜地呼吸着。寒冷的月光照着老人底蓬松的白发。

    对江的大铜钟报了十点。先是疑问的,温存的声音,然后是洪亮的,热烈的声音。最后的庄严的一响在沉寂中迟迟地透露了出来,陆明栋披起衣服,轻轻地跳下床。“是的,还有弟弟meimei安慰她!”陆明栋想。

    陆明栋看睡着的jiejie。陆明栋向家人告别。这种严肃的情绪压伏了慌乱和痛苦。陆明栋走到桌边,打开墨盒,在纸条上写字。他严肃地意识到他正在做的事情底意义。他迅速地写字。在月光下动着瘦削的、儿童的手腕。

    “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到北方去了。”陆明栋写;“你们不要记挂我,一切我自己会小心。我要来信给你们。”他搁笔,想了一想;在他心里发生了严肃的诚实底愿望,他加上写:“祖母底金戒指我拿走了。”署名是:“你们底儿子,孙儿,弟弟,哥哥,明栋。”

    他把纸条摆好,摸了一摸口袋里的东西,望着床铺。老人底白发在月光下庄严而宁静地呈显着。小孩底甜笑的脸在月光下打皱——陆明栋站了起来,轻轻地打开房门。

    陆明栋意外地严肃而镇静。这种心情使他觉得他底出走是必然的、必需的;出走着的陆明栋,已经意外地是真实的陆明栋,不再是那个“他”对于现在的陆明栋,那个“他”不存在了。空气寒冷而鲜活,陆明栋觉得自己是去旅行;他心里充满了儿时旅行的情绪;他觉得不会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他回头看了一下;他所住的那一排房子安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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