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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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第3/7页)

血和冲突,并由于他在那中间害怕悲哀的缘故,他,蒋纯祖,不能从它取得甜美的、凄凉的、光明的养料。他是回到了故乡;他是完全不能理解朱谷良和石华贵了。

    蒋纯祖注意到,在寂静的江面上,一只小的木船从一只大货轮底暗影里漂了出来,在光亮的水面上无声地滑行,而到达江岸。这只木船底流走,和它里面的惨澹的灯火,是使蒋纯祖底眼睛得到一种娱乐。他注意到有一个徒手的、样子很困顿的军人走了下来,其次,两个兵士担着一架舁床走了下来。然后又是一架。那个军人,绕过那些堆积物和那些等船的人们,带着一种厌恶的表情,走在前面。那两个躺在舁床上的人,覆着军毯,好像睡着了,或者死去了。于是蒋纯祖明白,为什么在那个徒手的军人底脸上会有厌恶的表情。“又是两个生命为民族牺牲了!他们是怎样的人呢?”蒋纯祖敬畏地想。

    蒋纯祖,在敬畏里面,紧张地凝视这两个负伤者,注意到,前面那一个,是在痛苦中昏迷地皱着脸,后一个却睁着眼睛;照在灯光里,这眼睛有着特殊的光亮;并且,在这个人底有须的、苍白的脸上,有着宁静的、淡漠的表情。蒋纯祖迅速地站了起来,认出这个负伤者是汪卓伦。蒋纯祖激动地叫唤了一声,跑向那架正在上坡的舁床,把它拦住了。汪卓伦没有看到他。那个徒手的军人,走下两级台阶,厌恶而怀疑地看着他。

    “姐夫!姐夫!”蒋纯祖喊。那个徒手的军官皱眉,并且下颔打颤。

    “同志,很危险,不能耽误!”他严厉地说。同时吩咐兵士们继续抬动。

    蒋纯祖迷茫地站了一下,很多人看着他。然后他追着跑上去,和汪卓伦底舁床并排行走。他不再喊叫,但注视着汪卓伦,希望他认识。舁床在石级上倾斜,汪卓伦以淡漠的眼光看到了这个喘着的、瘦削而狼狈的年青人。从他底眼光底变化和他底干枯的嘴唇的颤动,蒋纯祖明白已被认识。蒋纯祖叫了一声。

    汪卓伦,左胸为弹片所伤,伤势极重,但宁静而清醒。他是在八月下旬被任命为一艘陈旧的江防舰底代理舰长,奉命到江阴的。作了献身,寻求一种最简单的、直趋目标的生活的汪卓伦,认为在战争里可以找到这样的生活,但在江阴的三个月里,明白了战争所包含的人事底可悲的混乱和复杂,明白了,在战争里,和在平常的生活里一样,必需曲曲折折地,才能达到目标。那个鲜明的目标,是逐渐朦胧,他,失去了蒋淑华,失去了最可宝贵的一切的,没有能达到最后的这个辉煌的目标,迷失在调动、纷争、计划底改变和命令底互相冲突所造成的迷茫中了。

    那个目标,是依稀看得见,汪卓伦就做了判断。在他底舰上,那些和他一样无经验、并且和他一样希望直趋目标的兵士们,虽然同样堕入这种迷茫中,却保留着高涨的士气。这种单纯的忍耐,这种顽强的信心,发生在中国底这个顽劣的舰上,给这个被世界所嘲笑的舰队以一种内在的庄严,是他,汪卓伦底安慰和喜悦。汪卓伦,在人间过于严肃、过于虚心地寻求,就从兵士们底这种忍耐和意志里看出最高又最深的人生哲学来。在这些调动、这些困难而又可笑的处境中,兵士们常常快乐地嘲笑,使汪卓伦深深地感动。汪卓伦记得,他是最不善于处理人事的、但在这个舰上,他只虚心而决断地尽了很小的力量,一切便和谐起来。他是得到了家长底位置,而宝贵这个位置;他是认识了舰上的每一个人,并且爱他们。这种严肃而温和的关系,在各种艰苦的勤务中照耀着,使汪卓伦想到,在中国,普遍的法治既然如此不可能,从小的范围开始的、以人类彼此间的理解和爱心为基础的、温和的理智的治理,是最适当的。汪卓伦,在这些服役中,是吃了僵硬的法令底苦,因此严肃地想到中国将从哪里着手改革。他异常懊悔以前没有能懂得这个。

    在十月下旬,汪卓伦奉令保卫江阴封锁线。从纷杂中脱出,在这些阴雨的秋日,汪卓伦得到了他一生的最好的时日——至少他自己以为是如此。费了极大的麻烦,这只舰是在江阴要塞统统被专家检察过,而且修理了。费了极大的力量,兵士们得到了棉衣、粮食、舰上得到了相当的弹药和器材。费了更大的力量,汪卓伦要求到了二十个技术熟稔的海员——这些人们,是都分配到那些较为重要的舰上去了。——于是这只舰便驰出了要塞,驰出了各种纷杂,来到广阔的、寂寞的江面。一个阴雨的、寒凉的黎明,汪卓伦招集部下讲话,以温和的、打抖的、甚至有些羞怯的声音,说明了处境和任务,并命令最后地整顿一切。这次的演讲,对于汪卓伦,是一个辉煌的成功。兵士们在寂寞的江面上所表现的对于目的的理解——这个目的,是趋近来了——和守法的精神,令汪卓伦感动。

    汪卓伦在江面上留了十天,每天都在紧张的劳动中;他是想尽了一切方法,不使兵士们松懈下来。某一天,他向两个兵士作了整整一个钟点的恳切的谈话,因为他们偷着喝酒。这个谈话使这两个兵士流泪,汪卓伦知道,喝酒一类的行为,必定很多,而且很难征服;但他觉得他一定可以戒成。他做出那种对大家完全信任的态度来,绝不偷偷地视察。第三天,那两个兵中间的一个,跑到他房间里来自首,说又喝酒了,说喝酒的确是不好的,会妨碍任务;请求他处罚。这个年轻的兵,显然很爱汪卓伦——这个兵,不一定是忠实的——显然在追求那种感情上的甜美。汪卓伦异常感动,但觉得这种感动是不好的,严肃而冷静地处罚了这个年轻的兵,罚他洗刷前甲板。以后,这个兵,在遇到汪卓伦的时候,总忸怩而生怯地注视着。

    汪卓伦感到困难的,是那个年青的领江底敌意:这个年青人,因为觉得汪卓伦不懂海军底各种专门技术的缘故,对汪卓伦底权力抱着敌意。汪卓伦,在良好的、兴奋的心情中,企图打消这种敌意,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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