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_第五部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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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 (第17/28页)

想望过勃良斯克的一切,勃良斯克森林,勃良斯克绿林好汉…我拐进一条胡同,走进一家小酒馆。有个无赖正坐在桌旁低着头,借酒装疯,大声叫道:“我自作自受,落得当苦役的下场!”这是一出俄国人惯演的顾影自怜的把戏。另一张桌旁有个人仰着头,嫌恶地望着他,那人蓄着两撇稀疏的小黑胡子,脖子细长,喉包尖而大,在颈前薄薄的皮肤下面蠕动,看来是个小偷。柜台旁有一个高个子女人,酒气醺天,晃晃荡荡地摇着身子,她的连衣裙湿漉漉的,紧贴在两条细腿上,显然是个洗衣妇。她敲着柜台,正向掌柜诉说什么人的卑鄙行径,手指控洗得干干净净,象玻璃一样放亮。一只盛着伏特加的棱形酒杯摆在她面前,她间或端起来拿在手中,却总没喝,一会儿又放下来,接着话题说下去。我想喝点啤酒,可是酒馆里空气霉湿,冲鼻难闻,灯光也太暗,还有水从结了冰的小窗台上,从窗台上的一堆烂抹布上流下来…

    偏巧,阿维洛娃家的餐室里来了几位客人。“啊,我们可爱的诗人!”她说“你们还不认识吧?”我吻了吻她的手,又同客人们寒暄了一番。同阿维洛娃坐在一起的是一位老先生。满面皱纹,唇髭剪得齐齐整整,还染成了揭色,头上的假发也是褐色的,身穿白丝背心和黑色常礼服。他赶忙站起来,鞠了躬,谦恭地回敬了我,动作出奇地灵活,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我挺喜欢他的常礼服大襟上镶着黑缏,一见之下不禁动了心,极想自己有那么一件才好。桌子正中坐着一位太太,爱絮絮叨叨又善于词令,她向我伸出象海豹的鳍脚一样结实丰满的手,手光滑得象枕形rou包子一般,上面可以看到手套接缝留下的一行行齿形压痕。她口齿伶俐,说话急促,还多少带点喘息。她完全没有脖子似的,身子相当肥胖,特别是后背和两腋附近。她腰间的紧身束得紧紧的,象卵石一样滚圆、梆硬,肩膀上搭着一块烟灰色毛皮。毛皮的气味掺和着沁人心肺的香水、毛料衣服、温暖的身体的气味,浓烈得真叫人难以透气。

    十点钟,客人们起身告辞了,临行恭维了主人一番。

    阿维洛娃笑了起来。

    “哎,总算走了!到我房里坐坐吧,该把这儿的气窗打开…咳,亲爱的,您怎么啦?”她娇嗔地说,同时向我伸出两只手。

    我握着她的手说:

    “明天我要走了…”

    她惶惑地看了看我:

    “上哪儿?”

    “斯摩棱斯克。”

    “为啥?”

    “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去了斯摩棱斯克又会怎么样呢?来,咱们坐下来吧…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坐到沙发上,沙发上罩着的是夏天用的条子斜纹布套。

    “您看这斜纹布,”我说“跟火车上的一模一样。甚至看见这斜纹布我的心就不能平静,连它也催我走呢。”

    她往里坐,两只脚就露在我眼前。

    “不过,为什么去斯摩棱斯克?”她问,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盯着我。

    “然后去维切布斯克…波洛茨…”

    “为啥,”

    “不知道。首先,我很喜欢这几个地名:斯摩梭斯克,维切布斯克,波洛茨克…”

    “这不是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难道您不觉得,有些地名可真好听?斯摩棱斯克古时候经常遭到兵燹和围困…它甚至使我感到亲切。我们家族的一批古老的文契就是在那里的一场大火中烧掉的,因此我们失去了一些重大的遗产权和世袭特权…”

    “事情愈来愈糟了!您很想她吧?她没有给您写信吗?”

    “没有,不过问题不在这儿。总的来说,奥勒尔的这种生活我不喜欢。‘游荡的鹿知道上哪儿去吃草…’这里,我的创作无从着手。我整个上午都只有呆坐着,脑子里一团乱麻,象个疯子似的。我靠什么过日子呢?我们巴图林诺有个大姑娘,是小店主的女儿,已经没有嫁人的希望了,所以就靠尖酸刻薄过日子。我现在也是这样。”

    “简直是个孩子!”她温柔地说抚摸我的头发。

    “发育很快的只是低级动物,”我说。“再说,谁又不是孩子呢?有一次,我乘车到奥勒尔来,同座的是叶列茨区法院的一位法官。他是个可敬而严肃的人,长得象黑桃皇帝…他坐在那里看了好久《新时代》,后来起身,出了车厢就不见了。我有些不放心,也出去了,打开门走到过道上,由于火车轰隆响,他没有听见我开门,也没有见到我。您说我在过道上看见了什么?他在升降台上随着车轮的节奏天不怕地不怕地跳起舞来,两只脚搞出一些最冒险的动作。”

    她抬起眼睛望着我,突然意味深长地轻声地问:

    “咱们一块儿上莫斯科去好吗?愿意吗?”

    我浑身一震…满脸通红,喃喃地谢绝了…直到如今,只要我回忆起这一时刻,我就痛惜这一巨大的损失。

    十六

    第二天夜晚我已经上了火车,孤单单地一个人坐在简陋的三等车厢里,感到有些害怕。微弱的灯光不断地摇曳晃动,照在木板凳上,显得凄清惨淡。我站在黑洞洞的窗户旁,一股股新鲜的气流从看不见的窗缝里钻进来,砭人肌肤。我两手搭在脸上挡住光线,凝神注视这窗外的夜和森林。那里似乎有成千上万的红蜂嘤嘤嗡嗡,一下子又消失不见。有时,树脂和机车燃烧木柴的气味随同严冬的清凉空气一起吹过来…啊,这林中之夜多么黢黑,多么严峻,多么凝重!林中小道狭窄、深邃、没有尽头。小道两旁,千年古松的高大细长的黑影密密层层重叠着。明亮的车窗的方影斜斜地投射在林边雪堆上,一晃而过。窗外不时又问过一根电线杆,它先愈变愈高,又愈变愈远,隐没在黑暗和神秘之中。

    早晨我一觉惊醒,精神爽快。列车停了,已到了斯摩棱斯克。这是一个大站。周围一片光明和宁静。我跳出车厢,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车站门口围着一群人,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被猎人打死的野猪撂在地上,它庞大、粗壮,已冻得硬梆梆,极其可怕,不忍一睹。它周身竖着又长又密的灰色刚毛,沾上了一层干燥的雪粉,两只家猪一样的小眼睛,嘴咬得很紧,伸出两颗大獠牙。“呆在这儿吗?”我想了想“不,继续走,到维切布斯克去!”

    我乘车到维切布斯克已近黄昏,一个寒冷而明亮的黄昏。到处是厚厚的雪层,洁净而缺乏生气,好象是块处女地一般。这个城市在我看来是古老的、非俄罗斯的。高大的房屋连成一片,尖尖的屋顶,不大的窗户,底层的大门幽深,呈半圆形,做工粗糙。你往往会碰见老犹太人,他们一色都穿长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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