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_第14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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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节 (第4/4页)

了。这事咱们是一定能想法办到的。如果要证人,我就可以证明你服过役,我们党的那几个议员我又认识,他们准会帮我的忙,这样你会得到一封市政当局的介绍信——哈,一定能办成,你只管放心好了。”

    “我的好朋友,我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一步也不想再跑了。我跑够了,你不知道,我哼哧哼哧带着多少破纸东跑西颠啊,军人证件、公民证件、市府开的证明、意大利公使馆开的证明,还有什么无产业证明,再加上别的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破烂纸片儿。这里盖个戳,那里盖个章,材料寄到东,证明寄到西,这些车费、邮费加起来,比我一年乞讨来的钱还要多!腿跑肿了,心伤透了。我去过联邦总理办公处、去过陆军部、去过警察局、去过市政府,哪一处不是叫人轰出来,哪里的又陡又窄的梯子我没有爬上爬下,哪里我没有气得恨恨地往痰盂里啐过唾沫!唉,算了吧,伙计——我宁可饿死在路边,也不愿再像蠢驴拉磨那样,从一个衙门到另一个衙门来回转悠了!”

    弗兰茨惊愕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像他在做什么亏心事时让他的朋友抓住了似的,大家都感觉出,他是在为自己过着安逸日子深感内疚。他凑近费迪南问道:

    “那么,眼下你在做什么呢?”

    “什么都干,碰上什么干什么呗。现在我在弗洛里兹镇一个建筑工地当技术检查员,是个临时性工作,可以说这活一半是设计师,一半是监工。给的工资还凑合,我想,他们会一直雇用我到工程结束或者公司破产为止的。然后我又会找到点别的事干,这我倒不犯愁,可是,要说以前我同你讲过的理想,就是我们两人一起睡在木板床上讲的那些话,什么想做个设计师、搞搞桥梁建筑那一类想法,现在是彻底吹了。我在铁丝网后面迷迷糊糊、晕晕乎乎、浑浑噩噩耽误掉的时间,现在是再也补不回来了。大学的门对我已经关闭,我再也打不开这道门。我那把开门的钥匙,在战争开始时就让人用枪托从手里打落在地,现在还埋在西伯利亚的烂泥塘里呢-,别说这些了,你还是再给我来杯白兰地吧——烟酒是你我在战场上学会的全部能耐!”

    弗兰茨顺从地给他斟上一杯。斟酒时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嘿,真想不到,嘿,真到不到!一个像你这么勤快。这么聪明、这么能干的小伙子,给逼得东跑西颠,受这份罪!真的,简直气死人了,我敢用人格担保,你是个人才,是个有出息、干大事的人,只有你可以身负重任而当之无愧晤,情况一定会变化的,事情一定会有转机,你的努力一定会有结果的。”

    “一定会?-!在回来的整整五年中,我也这么想过。可是这个‘一定’是个咬不动的硬核桃,而且,不管你使多大劲拼命摇动,这颗核桃还不一定能从树上掉下来呢。世界上的事,就偏偏同咱们从教科书上学来的那套什么要忠诚老实的说教不大一样…我们不是蜥蝎,尾巴让人揪断了它又会马上自己长出来。伙计,要是人家用刀子从你身上硬是活活剜掉六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这人生最宝贵的时光,那么你怎么说也是个残废人了,即便像你说的,能平安无事回到家里还算是交了好运。如果我现在找个工作做,我的能耐并不比一个有点技术的学徒工或者一个不大用功的高中生大,我照一照镜子,样子像有四十多岁了。没法子,咱们是生不逢时,这活活给挖掉的六年青春时光,这个大伤口,哪位妙手回春的医生能让它愈合?谁来给你一点补偿?国家吗?这个高级骗子、高级小偷!请你告诉我,在你们那四十几个部当中,什么司法部、国民福利部、贸易部、交通部,平时、战时都管事的各个部,有哪一个部是管公道的?人家吹奏着《拉德茨基进行曲》①和‘上帝保佑’②骗人,把我们赶上战场,今天又在向我们胡吹些别的什么玩意儿了。唔,伙计,谁要是躺在烂泥塘里,他看到的世界可不是那么美妙啊。”

    ①《拉德茨基进行曲》,奥地利作曲家老约翰-施特劳斯(1804-1849)献给奥地利元帅拉德茨基(1766-1858)的著名进行曲。

    ②“上帝保佑”奥地利当时国歌的首句。

    弗兰茨一直瞠目结舌地坐着,这时他觉察到了妻子那很不耐烦的目光。他感到左右为难,于是就开始替朋友说好话:“唉呀,费迪尔①,你今天这样说话,我可真认不出你来了。你们还不知道他那时候的样子呢,那会儿他是所有的人当中最守规矩、最有耐心的,是那一大帮杂七杂八的人中间惟一老实正派的。我还记得他们领他来到战俘营时的情形,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那时才十九岁。当时别的人都高兴得要死,心想这下子可以不必再去送命了,只有他脸色铁青,气的是人家在部队后撤时半路拦截,使他还没出车厢就当了俘虏,气的是他不能为祖国而战,不能为国捐躯了。还有,我还记得他刚来到我们那里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他直接从神甫、从母亲那里就到军队里去了),那一天晚上他跪在地上祈祷了很久。那时候,要是谁拿皇帝、军队开玩笑,他简直就恨不得同这个人拼命。当时他就是这么个人,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正派最老实的,对于当时报上说的、团队命令上写的,他全都打心眼里相信,可是现在他竟说出这些话来!”

    ①费迪尔,费迪南的-称。

    费迪南阴郁地看着他:“我知道,我曾经像小学生一样天真,什么都相信。可是你们擦亮了我的眼睛!难道不是你们从第一天起就告诉我,这一切全是欺骗,我们那些将军都是草包,军需们都是惯窃,谁要是两手空空谁就是蠢货?当时谁是大布尔什维克,是我还是你?你这小子,当时是谁大谈特谈世界社会主义和世界革命?是谁最先拿起红旗,跑到军官们那里把他们佩带的花结扯下来?嗨,这些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谁在总督府前,站在苏维埃特派员旁边发表演说,说被俘的奥地利士兵已不再是皇帝的雇佣兵,而是世界革命的战士了,他们将班师回国,以便粉碎资本主义制度,建设一个有秩序的、正义的王国?唔,当你吃上了心爱的火腿,喝上了美味的啤酒时,你那消灭旧制度的雄心到哪里去了?我斗胆动问,高级社会主义者先生,你们到底在哪儿进行了你们的世界革命呢?”

    内莉气呼呼站起来,开始收拾餐具。现在她不再掩饰她对丈夫在自己家里居然像孩子一样乖乖地听这个陌生人教训感到的气愤了。克丽丝蒂娜也看出jiejie生气了,然而她同时也感到一种奇特的舒畅,当看到她姐夫,这位未来的区长,缩做一团地坐在一旁,终于不得不窘态毕露地为自己辩护时,她真有点憋不住想大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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