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_第14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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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节 (第2/4页)

的,费迪南,你不会不记得吧——只有他一个是好样儿的,只有他像个样子,只有同他你可以说说心里话,只有他是靠得住的。嘿,真巧!唔,不过现在还是快上楼到我们家去吧,你的事我可是什么都想听听。嘿,真巧,要是今天有谁告诉我,说我会遇到一件大喜事,我恐怕还不信呢——可不,要是我刚才上了下一趟电车,我们两个兴许这辈子就见不着啦。”

    ①鲁提尼人,即乌克兰人,特别指生活在奥匈帝国境内的乌克兰人。

    克丽丝蒂娜还从未见过她姐夫这个一向举止迟缓、懒散拖拉的人像现在这样敏捷、这样活跃,他简直是跑步上楼的。到了楼上,他第一个先把好朋友推进屋去。这位朋友脸上带着几分泰然的神情,宽厚地微笑着,顺从地附和着他的战友不断爆发出来的热乎劲儿。“来,脱掉你的外衣,好好休息一下,这儿,你来坐这把留手椅——内莉,给我们每人一杯咖啡,一点烧酒和香烟——好了,现在让我好好看看你。唔,你可一点不显年轻,我得说,你瘦得够呛呢。应该好好地、饱饱地喂喂你才行。”陌生男子驯顺地让姐夫看着他,姐夫那孩子般的快活劲显然使他感到舒服。他那严峻、紧张、前额和颧骨十分突出的脸渐渐露出轻松的表情来了。克丽丝蒂娜也在看他,同时竭力回想的今天上午在艺术博物馆看到的一幅画,那是一个西班牙人画的一幅修士肖像,她记不起名字来了,只记得那幅画上的人有着同样瘦骨嶙峋的、苦行僧式的脸庞,还有鼻梁骨两侧的一抹严峻神情。陌生男子亲切地用手拍了拍姐夫的胳臂。“你说的对,我们真应该继续像从前那样一个罐头分着吃,你那一身膘分一点给我正合适,我想,你掉几斤rou没多大关系,你太太也不会有意见吧?”

    “现在你快说说吧,费迪南,我都快急死了:那时候,红十字会来把我运走那会儿,我是第一批,你们另外七十个人本来应该第二天随后来的。我们在奥地利边境干等了两天。那里所有火车上的煤都用光了。嗬,那两天我可是望眼欲穿地等着、算计着你到底多会儿能来,我们到站长那儿去了不下一二十次,请他打个电报催一下,可当时是天下大乱,乱得一塌糊涂,有什么办法!过了两天我们才又往前走,可是从捷克边境到维也纳就足足花了十七个小时!你说说,你们当时是怎么回事啊?”

    “哼,你就是在边境再等上我们两年也白搭!当时你们是走运,我们真是倒了邪霉。你们的车刚开走半小时就来了电报:前方铁路线被捷克军团炸毁了。于是我们只好又回西伯利亚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我们倒没有把事情看得太严重,我们原想可能会耽搁一两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吧,可是哪里想到最后成了两年!这谁也没料到。我们七十个人中只有十几个熬过来了。红军、白军、伏郎格尔①,打个没完,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折腾来折腾去,把我们像袋里装的麦粒一样甩过来甩过去。到一九二一年红十字会才接我们绕道从芬兰回来:是呀,我的伙计,我是什么滋味全尝过了,你明白,经历过这些事的人大概是不会长多少膘的吧。”

    ①伏郎格尔(1878-1928),沙俄将军,苏联国内战争时被红军击败。

    “太倒霉了,你听见了吗,内莉?就是只差半个钟点的事!可我一点不知道这些。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们会困在那个鬼地方,特别是想不到正好让你碰上这事!偏偏是你!那么这整整二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呢?”

    “伙计,要我什么都讲给你听,今天一整天也说不完。我看,这两年我把一个人能够干的活儿都干遍了。我收割过庄稼、盖过工厂厂房、叫卖过报纸、打过字,红军在我们城外作战时,我还同他们一起打过两个星期仗,等他们进城,我又在农民那里挨家挨户讨饭过日子。唉——别谈这些了;今天回想起来,我还真不明白怎么现在还能坐在这儿抽烟呢。”

    姐夫激动得要命。“-,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唉,你还不知道你这样还算运气好呢!我捉摸着,要是你和那些小伙子两年呆在那里没人管,那就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步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小伙子,命运就是这么硬要给你当头一棒!-,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谢天谢地,你现在总算还好好的,说起来,碰上了那么多的倒霉事,你今天居然还平平安安活着,真得说是交了好运呢!”

    陌生男子从嘴上拿下烟卷儿,狠狠地把它按灭在烟灰缸里。他的脸色陡地阴沉下来。“不错,我可以说是交了好运——完全平安无事,或者说得准确点,差不多完全平安无事,只出了一点点小毛病,瞧这儿,断了一个手指头,而且是到了最后一天才出的事。对,我可以说是交了好运了。命运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了我一下而已。这是最后一天的事。那时我们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我们这最后一批人,让人家死活硬塞进一间小小的营房里。那天还在火车站卸了一车皮粮食,卸车只是为了拉着我们再往前走,按规定只能装四十人的车厢,硬挤进去七十人,一个紧挨一个,转个身都不行。谁要是想解手——哎哟,当着两位女士的面我就不好讲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跟着车走就算是运气,总算没有被扔下吧。后来,在一个车站又挤上来二十个人。他们抡起枪托厮打了一阵,打赢的人抢先上了车,所谓上车,就是后一个人拼命把前一个人往车里顶,一个接一个,挤进去一个又再来一个,也不管前面已经踩翻了五六个人。我们就这样在火车上熬了七个小时,人摞人,人夹人,哼哼的,嚷嚷的,呼噜呼噜喘气的,还有汗臭和别的臭味,什么全有。我是脸冲墙站,手掌张开使劲顶着墙,要不,压在硬木头上我的肋骨非折断几根不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一个手指断了,肌腱撕裂了。这以后又继续站了六个小时,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差点闷死在里面。下一站稍好一点,因为从车上扔出去五个死人,两个踩死的,三个憋死的,扔完了又接着往前走,一直到天黑。对,可以说我交了好运,只不过是肌腱撕裂,断了手指——一点小意思罢了。”

    他抬起手来给大家看:第三个指头松弛地耷拉着,也无法弯曲。“一点小意思,可不是吗,参加了一回世界大战,又在西伯利亚苦熬四年,才断了个把指头。可是,说来你不信,这一个坏死的手指在一只活着的手上作用可大呐,你不能再绘图了,就是说,想当建筑师是不行了,也不能坐办公室打字,需要干重活的地方,你一处也去不成。这么一小股筋,这鬼东西,跟线一样细,可这根线就拴着你的前程!这就好比你在一座房子的设计图上出了一毫米误差——一点小意思——可是以后整所房子就会因为这一点而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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