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_第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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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第3/5页)

相距大约五步,不肯远离。闯王向全院扫了一眼,对丁国宝笑着说:

    “国宝,叫你的弟兄们都去休息。我想同你谈几句私话,用不着许多人站在这儿。”

    丁国宝见闯王确无恶意,而另外更无人来,开始松了口气,对他自己的手下人粗鲁地骂道:

    “妈的,都快滚出去!滚出去!用不着站在这儿!”

    人们一部分走出二门,一部分回到东西厢房,只留下十几个人站在院里。李自成打算从闲话扯起,慢慢地谈入正题,含笑问道:

    “国宝,你的台甫怎称?”

    丁国宝的脸色微红,回答说:“俺是讨饭的孩儿出身,混江湖也没多久,还没有遇到读书人替俺起个草字。”

    “既然还没有台甫,我就叫你国宝啦。”闯王又笑着问:“国宝,你为什么起个诨号叫铲平王?”

    丁国宝不好意思地说:“没意思,没意思,惹闯王见笑。”

    “我看你这个诨号倒很好,怎么说没意思?”

    丁国宝笑一笑,说:“不瞒闯王,我因为看见人间富的太富,贫的太贫,有的骑在人头上,有的辈辈给人骑,处处都是不平,所以起义时就替自己起了这个诨号。闯王,惹你见笑。”

    “很好,要铲尽人世不平…”

    闯王刚说出半句话,那个被抢来的姑娘突然从屋中跑出,扑到他的脚下,大声哀呼:

    “闯王爷救命!闯王爷救命!”

    自成吃了一惊,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丁国宝一跃而起,右手刷一声拔出腰刀,左手抓住姑娘的头发,把她向外拉,同时喝道:

    “老子宰了你这个小婊子!”

    姑娘死抱住闯王的一条腿,不再哭泣,叫着:“闯王救命!”丁国宝见拉不开她,举刀要把她砍死在闯王脚下。闯王把他的手腕一挡,厉声说:

    “住手!”

    丁国宝没有砍下去,闯王已经跳起来,向他的胸前猛推一把,使他后退两三步。他重新扑上来,举起刀要杀姑娘。闯王已经拔出花马剑,只见寒光一闪,同时铿锵一声,几点火星飞迸,雪亮的钢刀被格到一旁(事后铲平王才看见他的宝刀被花马剑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在刹那间,吴汝义从闯王的背后跳到前边,李强一个箭步从院中蹿上台阶,要不是李闯王大声喝住,两口宝剑同时向丁国宝劈刺过去。他们虽然突地收住宝剑不曾劈刺,但吴汝义抓住了铲平王的右腕不放,宝剑仍举在他的头上。李强用左手当胸揪住他的衣服,右手中的宝剑直指心窝,相距不过四指,气得眼睛通红,射着凶光,咬着牙根骂道:

    “你龟孙子只要敢动一动,老子就从你的前胸捅到后胸,给你个两头透亮!”

    吴汝义迅速地夺下来丁国宝的腰刀,转身抵抗从天井中扑上来的几个刀客。刹那之间,全院大乱。闯王的二十名亲兵飞奔过来,站在台阶下排成一道人墙,将闯王护住,也把丁国宝包围在内。丁国宝的人从四处奔来,有的一边跑一边叫着:“动手啦!动手啦!”还有人吹着唿哨召集大门外和隔壁驻扎的人。他们把天井院站得满满的,但看见李强擒了铲平王,随时都会被一剑刺死,而闯王又镇定地用怒目望着大家,谁都不敢向前逼近。李强向他们威胁说:

    “看你们哪个敢动手!你们再走近一步我就先捅死丁国宝这个畜生!”

    院中突然异乎寻常地沉寂,只有从密集的人群中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冲上去!冲上去!把掌盘子的夺过来!”但是站在前排的人们却没有动,只是用兵器威胁着闯王的亲兵。李自成对李强厉声喝道:

    “松手!不许你伤害国宝!”见李强松开了抓住丁国宝的手,李自成又望着天井中的人群说:“都后退!都给我滚出二门去!我李闯王在这里,谁都不许胡闹。天大事情听我处置,用不着自家人动起刀枪。”

    李强见众人不肯后退,又抓住丁国宝的一只胳膊,把宝剑指向他的心窝,剑尖和衣服相距不到一指。李自成用力将李强一推,推得他踉跄后退,松手不及,只听嗤啦一声,把丁国宝的短褂前襟撕破一块,同时李自成厉声喝道:

    “不许动手!滚开!”他又对吴汝义说:“快把腰刀还给他!”

    丁国宝刚才在刹那之间心中一凉,想着“完了”只等着李强的宝剑从心窝刺入。如今突然李强松手后退,吴汝义又将宝刀还他,他感到一点糊涂,但看出来闯王确实无意害他。他向院中把脚一跺,挥着宝刀大声说:

    “弟兄们,都后退几步!哪个敢动手,老子cao你祖宗万代,非砍掉你们的脑袋不可!”

    丁国宝的人们哄一声向后退去。李自成一脚把那个姑娘踢翻,骂道:

    “为着你险些儿动了刀兵!”

    姑娘立刻被吴汝义拖下台阶,往天井中间一搡。她不哀呼救命,也不哭泣,跪在地上,自己动手把松下的长发拉到前边,咬在嘴里,伸直脖颈等死。有几个丁国宝的手下人叫着:“杀死她!杀死她!不要留下祸根!”也有的说:“不关她的事,不要伤害无辜!”但因为闯王不下令,吴汝义持剑站在姑娘身边,叫着杀她的人并不敢真的动手。闯王原以为这姑娘会重新扑到他的跟前哭求饶命,没想到这姑娘以为他真的不救她,竟是个不怕死的硬骨头,跪地上引颈待斩,一声不做,身上连个寒战也不打。他感到惊异,提着花马剑,慢慢走下礓(石察)子,来到姑娘面前,把她通身打量一遍,口气温和地问道:

    “你想死想活?”

    “想死!”姑娘回答说,没有抬头。

    “想死?为什么?”

    “既然你不能救我回家,我情愿人头落地,死个痛快,死个清白!”

    闯王越发惊奇了。宁死不辱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可是像这样临死镇静,出语爽利的少女,却不多见。于是他接着问道: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爹娘、奶奶,还有一个兄弟。”

    “兄弟有多大了?”

    “才只有五岁。”

    “你多大?”

    “十五岁。”

    “父母是种庄稼的?”

    “种庄稼的受苦人。”

    “许过人家没有?”

    “自幼许了人家。”

    “婆家是什么人家?”

    “也是种庄稼的受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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