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种红菱下种藕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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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2/8页)

旗杆尖上,集着一点锐利的阳光。再远过去,视线就让并排的学校楼房挡住了。上方是没有一丝云的,白热的天空。

    秧宝宝收回了目光。厨房里的气味这时候被蒸发出来,熟rou和生rou的气味;鱼虾的气味;米饭的香与馊的气味;感菜卤,豆腥气,油酱,葱姜,菜叶的腐味,全都收干,变得蓬松爽利,四散开来。其中还有一种不寻常的特别的气味,就是草药的干涩的苦香。秧宝宝摸了摸浸泡着草药的药罐,这是陆国慎的药。每天下午,由李老师煎好了,滗进保温杯,然后,闪闪就骑车去柯桥医院,送给陆国慎喝。闪闪也放假了。旁边的不锈钢饭盒,也是陆国慎的。有时候,家里烧了好菜,就装在里面送给她吃。陆国慎已经住进医院半个月了,医生说还要住半个月才保险。秧宝宝几乎觉着,再不可能看见陆国慎了。李老师有一次去看陆国慎,问秧宝宝要不要一起去。秧宝宝不回答,她想,她还没有和陆国慎说话呢!当然,倘若李老师一定拉她去,她也就只好去了。可是李老师并没有强求她,自己走了。还有一次,李老师对闪闪说,带秧宝宝一起去医院玩玩,闪闪回答说:是医院,不是公园。秧宝宝心里说:有什么稀奇的!就走开去了。秧宝宝揭开药罐,看看里面的药浸得怎么样,却听见客堂里有人走动,晓得是李老师起来了,便退出灶间。果然,李老师弯腰在沙发上收拾报纸,又将小毛的三轮脚踏车推到墙根前,嘴里说着:靠边靠边!然后就走进灶间煎药了。

    秧宝宝在沙发上坐下,心里盘算:这一日李老师问要不要去柯桥医院,去不去呢?灶间里传出瓦罐碰响的声音,液化气燃气的呼呼声。再过一会儿,小毛也出来了。秧宝宝沉浸在她的考虑之中,就没有注意小毛靠着她坐下来,小毛也放假了。接着,闪闪起来了,好像还没有完全睡醒,神情恍惚地进到灶间和李老师说话,声音已经是清醒的了。秧宝宝竖起耳朵听着,听她们几次提到陆国慎的名字,不知好还是不好。草药的苦味从灶间里涌出来,一下子漫开了。闪闪和李老师一起笑了,秧宝宝松下气来,这才发现小毛紧紧挨着她,便向他瞪起眼,压低声说:去!小毛想起了母亲关于不要惹秧宝宝的告诫,离她远了些。

    中药煎好,滗在保温瓶里,潺潺地响了一阵,然后,闪闪提着药瓶,在墙根下换好鞋,走了出去。没有人问秧宝宝,要不要去看陆国慎。

    午后过去了,时间开始向黄昏里走,脚步变得比较活泼。光线也减缓了它的锐度和紧张,松弛了些,许多种颜色亦呈现出来,视野里便不那么空寂,而是趋向繁荣。风也凉爽得多。

    倘若要在镇碑前伫步,看一遍碑文,便可知道这个镇子的方位所在。它在绍兴市区西北面,距离十五公里的地方。最初是由华姓人在此居住,然后渐渐成镇街,所以就叫华舍。碑文上还写道,同治初年,此地的丝绸业就开始繁荣,鼎盛时期“有绸庄三十余家,丝寓七十余家,商店一百三十余家”所以,此镇有句美誉,叫做:日出万丈绸。

    在这个镇子的西南边,约莫三公里的地方,就是柯桥。这可是个更古老也更繁荣的大镇。揣摸一遍,华舍的兴起多少是因傍了柯桥的缘故。丝绸客商从柯桥摇般到华舍,看过货色,谈妥价钱,然后,银货两讫,装船,解缆,开走。沿了河道抵达柯桥,再从柯桥入运河,向北,向南。所以,柯桥与这镇子,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镇民们的心目中,柯桥的威望比绍兴还高。柯桥的桥比他们高大;河流,比他们宽,长,四通八达;柯桥的屋脊都要比他们高三砖。人们说起地方,是以柯桥为坐标,柯桥南,或者柯桥北。人们说起历史,是以柯桥为纪年,那时,柯桥的济公桥还没有呢!人们说起热闹,也是以柯桥为标准,比柯桥还旺盛!这就不得了啦。在古代的画面上,柯桥高墙坚瓦,屋脊鳞次栉比;河道里船只如梭,桥洞一眼套一眼,直下十里;沿河的店铺挤挤挨挨,酒旗,菜幌,灯笼的流苏,都绞在一起了。箍桶铺里,堆起着盛米的斗升;篾席铺子,是养蚕的匾和席;方木铺里,织绸的木梭子,成筐成筐,还有棺材铺子,斗大的“财”字,颠倒挂着,底下是裁好的楠木方子,散发着木脂香气。柯桥气象蒸腾,无数的银两在此进出。

    如今,繁盛还是繁盛,却是换一番景象。一些支流水道填平做了大街,一周一周地往外扩。往昔的船只换成车水马龙,最多的是中巴,挂着“绍兴”“杭州”“萧山”“温州”的牌子,沿途喊着拉客。住宅楼,商场,酒店,一幢一幢矗着,悬着巨幅广告牌。柯桥的老街快给新街挤没了,剩下那么掐头去尾的一截,几领桥,供绍兴,杭州的旅行团来观光。所以,街上就又多了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跟在摇小旗的导游后边,人群里挤进挤出。镇的东南,造起一座轻纺城,面积极大,抵得上一镇市,里面交易的是化纤面料,迎接全国的布商。因此,那华舍镇子,也改了桑蚕,开起轻纺工厂。这小镇子还是傍了柯桥的繁盛。

    现在,柯桥的繁盛似乎达到了饱和,发展的余地汽车汽车小了,就有一些明眼人,留心到柯桥四边的地界,想来找找机会。这个夏天里,华舍镇上三三两两地来一些外乡人,并不是打工仔的半夜扮,而是穿了名牌T恤,皮带扣上也钉着名牌的标记,挂了手机,腰包,乘了出租车,从柯华公路上过来。人们统称他们为老板。老板们四圈里走一走,中午自然要找地方吃饭,于是,新街与老街上的一些饭铺,兴旺了起来。老街上的饮铺多是茶馆,一个开水灶,另一个灶上蒸馒头,再煮一锅茶叶蛋,豆腐干,铁硬的蚕豆。每早来一些茶客,多是老客,坐到十时许,便收了摊。现在,就不失时机做了饭店生意。新街,尤其是镇碑西边,教工楼对面,有座“江南楼”新起的,三层楼,马赛克墙面,铝合金窗框,茶色玻璃。老板也是李老师的学生,蒋芽儿父亲的同学,最早是在镇政府里做一名小干事,后来辞职出来到柯桥做生意,再回来开这个“江南楼”因为关系多,拉得到客人,生意还不错。但平时中午是关着的,只做晚市,现在,中午也有几分热闹了。有些客人是开私家车来的,停在“江南楼”下,暴晒在太阳里。二三时许,走出些客人,预先打开发动机制冷,人呢,面红耳热地站在门檐下剔牙,打手机。这镇子的尾上,午后的寂静里面,就有了些小小的喧哗。现在,从绍兴开出的出租车,送了客人不想空车回程的,会弯到这里来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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