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半(孤岛、上海往事)_孤岛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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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岛六 (第3/3页)

亮全关在屋里头。门外黑得像瞎子。

    "铁仙,你晓得天下有多大?"门一关上汤狗的眼睛活像黑夜里叫春的猫眼,一闪一闪地绿亮。

    铁仙执住酒盅,对着汤狗不停地眨巴眼睛:

    "——狗子兄真的疯了,天下你说会有多大?"

    "天下大得很哪,"汤狗死劲晃了晃脑袋。"扬子岛…"汤狗竖出了小拇指,"扬子岛这个玩意儿都不如。这些年我总算明白了…"汤狗张开两臂,一个劲地向外扩张,"天下…"

    铁仙的两只眼立即睁得好圆好大。

    "扬子岛的人活得可怜,活得像蚂蚁。外面的人,已经活到了几百年以后了。"

    铁仙给汤狗倒酒,桌子上洒得汪汪一摊,他从汤狗的脸上多少发现,汤狗这一回回来来者不善。"狗子哥,文…"

    "闻他奶奶狗屁!"汤狗红着眼恶狠狠地点头,"奶奶娘个cao!"

    铁仙一阵紧张,本能地朝门口望了望,门关得铁紧,门闩闩得纹丝不动。

    "铁仙兄弟,我们被那三个狗xx巴耍了!奶奶,什么他娘天子…"

    "嘘,狗子兄…"

    "怕个球!老子要不是拴在这岛上,活在几百年以后,老子比他们能耐!这些年我总算明白,你要想别人信你,跟在你屁股后头转悠,就他妈得弄出点什么屁谎子来。"汤狗滋滋咂咂地呷下一口酒,喷出一口酒气,"就像老子当和尚,你要别人相信和尚,你就得让别人信菩萨,——别人信了菩萨,他就他妈的信了和尚。菩萨是根!老子有一天打碎了一尊菩萨,吓得了得!细一看,他奶奶的泥巴巴一大块!"

    "你听好!"汤狗抓起酒盅扬起手,仿佛对铁仙有三世仇恨,"文廷生就他妈文廷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真龙天子,是他奶奶的泥巴巴!"

    铁仙半天来大气不敢出,木着眼神似听非听地望着汤狗说疯话,他不知道汤狗的这些疯话是从哪一只江龟的肚子里冒出来的,要不就是汤狗的屁眼堵上了,屁反冲进嘴,喷出来成了人话。

    "扬子岛,必须是扬子人的!"汤狗的秃脑瓜像你裤裆里挺出来的鸡头,一阵一阵地泛出青光。

    门外有人敲门,敲门声震得铁仙的肚皮咚咚直响:"铁仙老爷,铁仙,文老爷命你快去!"

    四狗儿的声音,——她是娘娘的丫头,"老爷…"

    铁仙站起身来,两眼直直地望着汤狗。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告退了。"

    传铁仙的,不是老爷,是娘娘。是刀马旦娘娘小六吆。

    传说小六吆是给月亮晒黑的。太阳晒黑的不同于月亮,冬天一过又雪白如初。月亮晒黑了的一辈子褪不掉。多年以前,扬子岛有一位梁上君子,每天夜里月白风清时蹿出家门,时间长了身上竟像江里的黑鱼,后来流出来的血也全像乌鱼的墨汁,连鼻涕、拉尿也全黑得一团,直到有一次偷东西时遭了火灾,才在火里烧得雪白粉嫩。

    小六吆黑得端的与别的不一般,小六吆黑得俏丽、黑得灵巧,好像她的所有的娇美都是冲了她的"黑色"而来的。皮一黑,眼明、齿亮,一个眼波、一个微笑,都呈现出别样的耀眼炫目来。加上她多年的戏台底子,一伸手一抬脚,总有个模样,站有个站相坐有个坐相的,好看。

    她的命不坏。早在雷公嘴时候,小六吆在扬子岛就唱红了半个天。但五行运转终有一缺,小六吆始终不能找上一个妥妥帖帖的如意郎君。虽说和几个唱小生的几度云翻雨覆,到底总有雨过云散。

    要说命好确是命好。一场龙卷风,扬子岛接来了真命天子,文老爷的咄咄雄风吹得雷公嘴魂飞魄散。雷公嘴的一筹莫展给小六吆送来了天赐良机。汤狗在一个狗叫声不绝于耳的夜晚,来到岛东,找到正在练功的小六吆。经过一场安排,决定了血网之后的一场大戏推出小六吆的《东海宫》。"不管你认识不认识,"汤狗紧盯着小六吆低声说,"你只要装着一个失手,事就成了,——我坐在谁的身后,你的飞镖就飞向谁的头…事成之后,老爷重赏;你当心,要是你迟迟不下手,老爷就在你的幕后!"

    血网的日子说来就来,小六吆腰插飞镖威然登场。一段唱腔一场武戏过去之后,小六吆发觉自己的手脚被一双眼睛紧紧叉住,这双眼睛有不同于常人凡人的目光,满蕴苍天气魄。小六吆被这双眼叉得阵脚大乱,直到她还过神来,才看清汤狗正死死地逼在其后。她知道那就是如雷贯耳的"文大哥"了。她叫了声"文大哥,有人害你"!随即发现大幕背后一道寒光冲台而出,她的飞镖嗖地出手,当的一声击中了即将飞出的匕首,随后再也不省人事。

    卸了装的小六吆比满脸脂粉加倍楚楚。卸了装的小六吆立即被文大哥叫进了他的草房。小六吆穿着平常衣服站在文老爷的对面。松明子的光芒从小六吆的脸上反弹过来与小六吆一同恍惚柔媚。文老爷坐在她的对面默不作声,两眼紧盯着小六吆足有一个时辰。就在那块松明子的光辉底下,两人的眼光礼尚往来彼此激励。尔后,文老爷走过来,像用木盘捧着一盘鱼汤似的,把小六吆抱进了自己的卧室。整个夜晚他俩一言不发,发疯似的却又按部就班地干着属于他俩的事。直到文老爷累得眼皮都使唤不动,文老爷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不许嫁人。"

    她没有嫁人。刀马旦成了岛上惟一尊贵的妇人。

    直到了这一步,她才知道自己的命苦。

    她是女人。女人需要的是男人,而不是男人附带的其他东西。而对小六吆,男人以外的东西她一下子全有了,失去的恰恰是男人,——所有的男人。她心里明白,那个男人是不会属于她的。那个男人天生不会属于任何人。有更多的事需要他。他几乎整天都在想,想想想,长江几乎被他想出个洞来。她实在不晓得天下哪有那么多东西给他想的。他的身边的空气里,似乎到处都是钢刀铁剑,他整天都警惕着,严防着那些他以为能伤害他,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但一天下来小六吆和文廷生难得见面,她起了床,他才酣然入睡;她上了床去,他刚吃了夜饭…

    然而她爱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爱,感情那些玩意儿,是马头鱼或者金针鳝才会有的东西。他需要的仅仅是女人,标准意义及生物功能意义上的女人。过去是小六吆,今天是小河豚。

    小六吆当然不会让小河豚在自己的面前风光,这小sao货!

    "四狗儿,四狗儿!四狗儿!"

    "娘…娘。"

    "传铁仙,到我这边来。"她放下茶盅,"回来,"她压低了声音,"就说老爷唤他。"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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