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半(孤岛、上海往事)_第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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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2/3页)

英一样随风飘散,连同乌篷船、石拱桥、石码头和旧墙垛一起,以倒影的姿态静卧在水底,为他乡人的缅怀提供温馨亲情与愁绪。

    小金宝不敢下楼还有一个更要紧的原因,她不敢见桂香,不敢见金山。她望着对面小楼顶上的山顶,猜不出槐根的小坟墓在哪一颗星的底下。死亡靠她这么近,死亡使她习惯于追忆与内疚,但死亡没有能够提醒她,又一个重大事件正悄悄等着她。

    我也没能知道聚集在老寿星门前吃寿面的陌生人是谁。当初我要是有今天这样的世故眼就好了。他们还能是谁?他们不是上海来的人又能是谁?可我还蒙在鼓里。后来听人说,宋约翰其实早就知道小金宝的下落了,但宋约翰为"做"不"做"掉小金宝一直在犹犹豫豫。他弄不清楚小金宝到底会不会对老爷把那些事"说出去"。能不做当然最好。但宋约翰对小金宝实在没有把握。这个女人实实在在是一把面团,只要有一只手捏住她,她的样子就随那只手。他弄清了小金宝的下落,藏在暗处,时刻决定"做"或者"不做"。当然,有一点宋约翰没有料到,老爷真正要等的还不是他姓宋的,老爷要的是姓宋的和他的十八罗汉。老爷设下了一个迷魂阵,等着拔草除根。如果出面的只是姓宋的光杆一个,老爷宁可放一码,再接着布另一个迷魂阵。

    两边的人都静卧在小镇,或明或暗。他们睁大了眼睛,随红蜻蜓的翅膀在半空闪烁。

    小金宝在社戏那个晚上的大爆发成了小镇人多年以后的回忆内容。我们都没有猜到她会在那样的时刻采取那样的方式。是老寿星的喜丧给人们带来了这场社戏,整个丧葬的高xdx潮是那台社戏,其实这不是唱社戏的季节,但这样百年不遇的喜丧,季节不季节也就顾不上了。那天的人真多,四乡八邻挤满了小镇的那条小河,小河里点满了红蜡烛,这是社戏之夜里另一场缤纷绚丽的红蜻蜓。小河两岸所有的木格窗都打开了,人们忘记了死亡的可怕一面。人们忘记了这个世上伤心的桂香和恍惚的小金宝,人们说着闲话,嗑着瓜籽,在社戏的戏台下排开了水乡的小镇之夜。

    社戏在石拱桥上开演时一轮满月刚刚升起。那座石拱桥离小金宝的小阁楼不远。作为百年不遇的喜丧高xdx潮戏,社戏选择的曲目充满了乡村欢愉。夜是晴朗的星夜,小河边张灯结彩,与乌篷船上的欢歌笑语融成一片。乌篷船塞满了小河,远处的河面漂满河灯,是红蜡烛河灯。这串河灯将伴随老寿星,一直走向天国。

    一对红男绿女从桥的两端走了上来,他们手持两块红色方布,围着桥中央张开胳膊先转了两转,水面响起了一片唿哨。文场武场都吃得很饱,手里的家伙也就格外有力气。武场敲了一气,男女散开了,女角的一条腿跷到屁股后头,男角则迈开大弓步。女角的眼睛朝男角那边斜过去,惹事了:女:哥哥你坐船尾,

    男:meimei你坐船头。

    女:哥哥带阿妹做什么呀?

    男:哥哥带你去采藕。

    女:藕段段像什么?

    男:是meimei的胳膊meimei的手。女角一跺脚,把小方布捏在手里,生气了。她把手放在腹部,随着她的跺脚锣鼓笛琴戛然而止。女角在桥中用越剧的方式生大气。男角弯下腰,讨好地把头从女角的腰肢间伸过来,女角给了他一巴掌,两人又好了,锣鼓又响起来,一片欢天喜地,两个人高兴得转来转去。

    台下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替那个男角高兴。

    小金宝坐在窗前。她的胳膊支在窗台上,看不见脸。她的背影黑咕隆咚,看不出任何动静。

    台上的男女转了一圈,这一回分开时两个人却换了位置。女角在桥的另一端把目光从胳膊肘的底下送过来,又唱开了:女:哥哥你在山脚。

    男:meimei你在山腰。

    女:哥哥带阿妹哪里去呀?

    男:采茶山上蝴蝶飘。

    女:蝶花花遍山飞,meimei是哪一只娇?

    男:哥哥我挑花了眼再也找不到。

    女:哥哥你回回头,哎——

    男:meimei你栖在哥哥的头发梢。女角这一回动了大怒。她追到男角的背后,鼓起两只拳头用鼓的快节奏砸向了男角的后背。男角被打得转了两圈,张开双臂燕子那样斜着飞了过去。女角跟起脚,亮一亮相,随着男人风一样随了过去。

    水上一片叫好,楼下的阿牛也兴致勃勃地喝了两声大彩。

    我走到小金宝的侧面,她没有看戏。她在找。我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但我看得出她在一只船一只船地用心找,找什么船,或者说,找什么人。但她显然什么也没有找到。水边的欢笑和她没有关系。她静然肃坐,我感觉到她的身上散发出夏日里特别的凛然寒气。她青黑着脸,对我说:"你下去。"

    楼下亮着一盏红蜡烛。这盏红蜡烛与河里的一片红光相互对应,但显得有点孤寂,南门大开,而北门紧锁着,阿贵和阿牛守着一张小几子,几子上放着两只酒碗和一碗猪头rou,他们伸长了脖子,张着嘴,一脸眉开眼笑。

    小金宝一下楼就吓了我们一大跳。她非常意外、非常突然地重新换上了那件低胸红裙,顺着破楼梯一步三摇。小金宝下楼时那支红蜡烛的红光随她的走动极不踏实地晃了两晃。光从小金宝的下巴向上照过去,她的脸看上去有点怪,都不像小金宝了。小金宝的左腿踩下最后一级楼梯。她一脚踩地一脚留在楼梯上。小金宝扶着木质扶手,站在梯口一脸死灰。小金宝充满死气的脸上挂着笑,走到阿贵和阿牛面前,说:"两个光棍喝酒有什么意思?拿酒来!"

    阿贵和阿牛相互打量了一眼,阿贵忙立起身,讨好地用上衣下襟擦干净一只海碗,倒下大半碗黄酒。小金宝端起酒,不问好歹就一大口。她歪着嘴咂巴了几下,没开口。

    我望着小金宝。我想我的表情一下子回到了逍遥城。

    阿牛弓着腰笑着从方凳子上推过猪头rou。小金宝冲声冲气地说:"拿开,什么脏东西!"小金宝端着大碗说:"我就喝酒。"

    小金宝顺势坐到阿牛大腿上,大声说:"我们来锤剪子包,谁输了,唱——他们唱的什么破玩意!"

    阿牛的身子即刻僵硬了,他的大腿和上身直成了一张太师椅。阿贵借着酒,胆子也大了,咧开大嘴巴伸出了巴掌,他的声音和小金宝的尖叫和在了一起:"锤——剪子——包,锤——剪子——包,锤——剪子——包!"

    小金宝的剪子终于把阿贵的包给剪了。

    小金宝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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