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的草地_第02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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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第6/11页)

叫得更凄厉更吓人。

    小点儿总算以最近的距离观察了这顶插旗的帐篷。她看见了帐篷里整齐而清苦的环境布置。她看见她们低垂眼睑端坐,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诵读。她想听清她们读什么,但她们已娴熟得字字含混不清,那声音显得人多势众并十分遥远。傍晚,她看见一桶类似饲料的饭食放在那里,她们整齐地排好队,先是唱歌,再是依次去那桶里舀饭。她看见她们有些傻呵呵的脸上有种单调的快乐情绪。

    骟马那天,叔叔带着沈红霞去了其他几个放牧连参观取经。一个放牧连有三个班,其中两个班牧牦牛或新西兰羊,只有一个班牧马。叔叔吸纸烟吸烟袋也吸鼻烟,只是在打喷嚏时需用手托那只假眼。他谈了许多情况,惟不谈他自己,沈红霞问起他身世时,他露着两颗银牙东张西望。沈红霞想,这问题在当今时代怎么能含糊呢?杜蔚蔚起初也装哑,后来还是想通了,某天突然兴致勃勃对大家说:告诉你们吧,我爸妈手拉手跳楼了,跳到楼底下两个成了背靠背坐着,我们还以为他们没死成呢。沈红霞决心再问一次,叔叔却玩起枪来。实在没东西可打,他就去瞄准一只马蝇。

    所有人都问不出叔叔的实话——他的父母、家庭,以及叔叔这怪名字的来由。从他一穷二白的档案上你也查不出什么。我可以给你看他的档案,二○○○年以前的人只有沉甸甸的档案证明他的存在。这上面的记载是:叔叔。男。年龄:空白。民族:空白。籍贯:空白。家庭成员:一大块空白。入党志愿书上他的履历证明人是他们的团政委,假如他作为一个寿星活到现在,他会烦躁地告诉你:叔叔就叫叔叔。一个在雪地里的光腚小子,你指望他有什么曲折背景。他当时一丝不挂,只告诉我他名叫叔叔。假如他身上有根布条,我们也能研究研究。后来发现他只有一只眼,不过枪打得神,跟现在带瞄准器的枪一样,我也就不在乎他几只眼了,收他当了兵。

    叔叔的整个历史背景就是一个光身的、浑身黝黑的少年在雪原上走啊走。

    其实我告诉你,对叔叔历史最清楚的是这一带的狼们。在恶狼的庞大王国中,它们谈到叔叔,就好比从前的人们谈到恶狼。狼与叔叔是世仇。一般想掌握某某的材料,你就到他仇人那里去搜集,仇人对仇人的了解胜过友人,这是古老的普遍经验。

    让我们回到从前年代的这个故事上来。

    现在这一男一女下了马,因为他们与马都需要吃点喝点了。马在一条小溪边饮水。溪上有几截断断续续的彩虹。这草地随便哪里都能瞧见彩虹。叔叔比较着自己的灰马与沈红霞的红马:两个形状不同的马屁股。他说:“你要当心。”

    沈红霞吓一跳,扭脸看他。“养匹好马就是养个祸害。这匹红马已经名声在外,早晚是起祸。”叔叔阴沉沉地说“你没觉得它红得不对劲?要是我,现在就把它一枪打死。”说着,他真用手枪在红马背后瞄来瞄去。

    沈红霞几乎以身体扑过去堵枪口。

    “你放心。要真打什么我从来不瞄。”叔叔说。“应该马上打死它。两天你就明白了:留这匹千好万好的马一点好处也捞不着。就因为它太好了。”

    叔叔说着往草地上一躺。他说这片草地很古很古的时候就为好马杀冤家,能杀到人死绝。因此明智的牧人惟一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把这种马杀掉。“你当然不肯杀它。要想留住它你得让它只认你,旁人挨都挨不得。你不能让别人骑它喂它,让它只跟你亲,让他只熟悉你一个人身子气味。你晓得啥办法才让它记住你…?”

    “拿洗脚水喂。”

    原打算把道理讲得再复杂再玄妙一点,听沈红霞一语道破,叔叔立刻抿紧银牙。紧接着一扬手臂“啪”地打了只大马蝇,打得连点渣渣也没了。两匹马不知发生了什么,拔腿就跑。沈红霞哦嗬哦嗬地唤,唤不回。叔叔不慌不忙,掏出个精致的“抛兜”拾块石子抛向红马。他知道打灰马没用。只要有两匹马,劣的那匹本能地臣服优的。马极有自知之明,也极有等级观念。果然红马煞住,灰马跟着便调头了。傍晚归来,他们不再是俩人俩骑,又多了条狗。

    狗来自一个牧村。是条母狗。很老很不怎么样的狗类的生育机器。只知道一窝又一窝地下崽,肚皮和xx子在草地上拖。不过它的狗崽却十分体面,额宽胸阔,识货的叔叔一看就钉住狗主人讨。他用一种沈红霞听不懂的民族方言与对方谈判。

    牧人摇头说:“除了你拿那个来换。”他用手比画个小方块。

    叔叔知道他们迷恋一切科学产品,尤其小半导体。“你太贪啦,爷们儿。”

    牧人说:“那你把它们的mama拿去吧,白拿。”

    “就是丑死人的老母狗吗?”叔叔嫌恶地起身就走。

    牧人却追着他说:“你把它带走吧,不然明天我就要杀它了!”

    “杀了它慢慢去啃吧。”叔叔示意沈红霞上马。

    牧人开始哀求:“它是条好母狗,你要了吧。它下过一百多只好崽崽呢!”

    等他俩跑出五六里路,叔叔抽出手枪对沈红霞说:有狼!”他并不回头,只放慢马。过一会又把枪塞回腰里说:“不是狼。”

    “你咋晓得?”

    “狼有狼的步子。”他仍没回头,勒住了马。这时沈红霞也听见沙沙的草响,使劲瞅,草丛里果真有团灰褐色。她咬定是狼。

    “不是。”叔叔烦躁地说。

    他其实已搞清了,就是那条母狗。“快跑!把这只晦气的老货甩掉。”叔叔说。

    跑一段叔叔拔出枪:“日他八辈先人,硬是甩不脱你吗?!…”

    沈红霞回头一看,果然见它以原有的距离尾随着,吐出冒汗的舌头。一张巴结乞求的老脸。叔叔跳下马说:“你要不追还能多活半天。”他走过去,朝狗瞪圆真假两眼珠。这狗无赖似的迫他,让他又冒火又恶心。狗害臊地垂下头,为自己又老又丑毫无价值感到很难为情。

    狗不知道人手中的短短的铁家伙意味什么。但当叔叔“哗”地上了子弹,从这熟悉的声音,狗明白了它的意味。原来它无论追随谁都得不到救赦;没人肯收留它,走到哪里它的下场都一样。

    就在叔叔手指勾住扳机时,老狗突然坐下了。仔细瞧,不是坐,而是跪。再仔细瞧,它非坐非跪,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呆在那里。它没有逃。沈红霞见叔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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