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_夜戏mdash;雨原之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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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戏mdash;雨原之二 (第3/3页)

场并不欢乐的夜来?

    舞台的后帘一掀,六对打扮活泼美丽的印地安男女,唱着契川语,脸上荡着淡淡的笑容。眼光一溜一溜的偷看台下也是梳着辫子,穿着蹦裘的人,载歌载舞的跳了起来。我偷看米夏的表,已经八点钟了,还会有人进来吗?还来得及,他们只演两小场。

    算了一下。台上的舞者,乐师加报幕的,一共十七个人。九块美多十七个人能吃什么?

    这么一算,什么也无法欣赏,盯住那坐着吹笛的人尚是透湿的裤管和鞋子,一直黯然。

    表演出乎意料的紧凑和精彩,一场团舞之后,同样的舞者退去换衣。

    那只笛子站出来独奏,悠长的笛声,安静了刚才的一场热闹,如泣如诉的笛,在那人站得笔直的腰脊上,吹出了一个没落印地安人悲凉的心声。

    他们是骄傲的,他们不是丐者,这些艺人除了金钱之外,要的是真心诚意的共鸣。那么还等什么呢?尽可能的将这份心,化做喝采,丢上去给他们吧!”

    “你的头还痛不痛了?”米夏问着。

    “痛!”我简短的回答他,一面又向台上喊了起来:“BRAVO!BRAVO!”

    这些舞者乐者,不是街上随便凑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那深植在他们身体里的“艺骨”便算只是跳给观光客看的东西,仍然挡也挡不住的流露出来。

    已是九点了,台下冻得忍不住发抖,可是开场的空虚,却因米夏与我的热烈,慢慢溶化消失。

    虽说米夏与我的掌声再也填不满一室的空虚,可是那天夜里,只因存心回报,强大的内聚力海水似的送上舞台,定要台上和台下结合成一体。

    他们感到的力量和共鸣,不该再是两个孤伶伶的观众,我,也不觉得身后完全是空的了。

    歌舞的人沉醉到自己的韵律里去,那九块美的辛酸,暂时消失。

    “米夏,拍些照片吧!”我说。

    这种舞蹈的照片其实是不好看的,可是闪光灯的加入,起码又起了一种气氛,虽然那游客似的趣味是我自己并不喜欢的。

    米夏站起来去拍照,台上的一群人,对着台下唯一的我那份好不容易才化去的悲凉,竟然因为一个人的离座,又一丝一丝的渗了回来。

    我不再是唯一的,身后什么时候坐着一个漫不经心打着毛钱的本地太太。

    “快结束了才来?”我轻声问她。

    “不,我是前面的住户,过来坐坐的!”

    “这么好的场地又是谁的呢?”

    “那个嘛!吹给诺的呀,田产金卖了,一生就想吹笛子给人听,知道没有人只肯听他独奏,又组了一个舞蹈团,太太小孩都快饿死了,他还在强撑,疯子啦!”“这种事情,要贴大海报,每个旅馆内给佣金销票,再不然早晨不下雨的时候,全团的人先去广场游行宣传,然后当场开始卖票,绝对做得出来,水准又不算差的——”我说。“艺术家嘛,哪里在想这些,再说他这几天内就要垮了,拖不了多久啦!”

    说完这话,那位太太也不管台上正在演奏,大声的叹了好长一口气,站起来摇摇头,慢慢蹁出去了。骗人骗己的艺术家,还说票子全卖给了旅行团,真是有点疯了。

    最后一场舞蹈是“抢婚”一个个印地安姑娘背进了后台,他们自己先就笑得要命,做起游戏来了似的孩子气。幕落了,我松了口气,长长的一夜,终于结束,这场戏,大家都尽了全力。

    静坐在那儿发愣,台上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幕又打开了。

    全体舞蹈的人奔下台来拉我,音乐又吹弹起来。我笑着将米夏推给他们,女孩子们喊着:“要你!要你!”我上了台,四周的男女将我放在中间,他们围住我,手拉手,唱起最后告别的歌。

    这一回,突然正面对着台下,那两百张空位子,静成一场无色的梦魅,空空洞洞的扑了上来。

    面对这样的情景,方才明白了,台上两小时热烈的表演,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勇气和那份顽固的执着。我不愿站在中间,拆开了一个手环,将自己交给他们,也参与进歌舞,成了其中的另一个印地安人。大家笑着握手分别,我下台来,穿上蹦裘预备离去。那吹笛的中年人,站在一角静静的看着我,被凝视到全身都凝固了,他方才走到后台去。

    报幕的人衣服已换,又跑上台来。

    “各位观众,今天的节目本来到此已是终止,可是我们的团长说,他要加进另一场独奏,献给今天早晨在雨中广场上碰到的一位女士,这是他自己谱曲的一组作品,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定标题——”

    我的心狂跳起来——他要为我一个人演奏。灯光转暗,后台舞蹈的群,从边门一个一个溜出竟连他们,也是先走了。

    那个身体宽矮的印地安人,慢慢的走上了舞台,神情很安详,手中那只已经吹抚了千万次的旧笛,又被粗糙短胖的手指轻轻擦过。

    灯光只照到他一个人,他的双手,缓缓的举了起来。演奏的人,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化为笛,化为曲,化为最初的世界,在那里面,一个神秘的音乐灵魂,低沉缓慢的狂流而出。

    刚才的民族舞蹈和演奏再不存在,全室的饱满,是那双音色惊人浑厚的笛,交付出来的生命。

    一只简单的笛子,表露了全部的情感和才华,这场演奏,是个人一生知音未得的尽情倾诉,而他竟将这份情怀,交给了一个广场上的陌生人。

    奏啊奏啊,那个悲苦潦倒的印地安人全身奏出了光华,这时的他,在台上,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我凝视着这个伟大的灵魂,不能瞬眼的将他看进永恒。不死的凤凰,你怎么藏在这儿?

    那只魔笛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整个大厅仍然在它的笼罩下不能醒来。

    没有掌声,不能有掌声,雨中一场因缘,对方交付出的是一次完整的生命,我,没有法子回报。

    舞台上的人不见了,我仍无法动弹。

    灯熄了,我没有走。

    后台的边门轻轻拉开。

    那袭旧衣和一只公事包悄悄的又露了出来。彼此没有再打招呼,他走了,空空洞洞的足音在长长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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