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作品集_五月花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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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花 (第6/12页)

出来,摊在地上,插头一插,按钮一转,热门音乐像火山瀑发似的轰一下震得人要从椅子上跌下去,鼓声惊天动地的乱打,野人声嘶力竭的狂叫,安静的客厅,突然成了疯狂世界。“喜不喜欢音乐?”他偏偏有脸问我。这叫音乐?这叫音乐?如果你叫这东西是音乐,我就不喜欢音乐。“不喜欢。”我说。“什么?”他对我大叫,不叫根本不能说话嘛!“太响啦!”用手指指唱机也喊过去。“在卧室听,就刚好。”他又愉快的喊着,邋邋遢遢的走了。我丢掉原子笔,奔到房间里去,音乐穿墙而入,一捶一捶打进太阳xue里去,用枕头压住头,闷得快窒息了,这精神虐待第一天就开始了,预备忍到第几天?机票那么贵,不能来了就逃回去,荷西的薪水还得慢慢磨他出来,不能吵,要忍啊!晚上做的是青椒炒牛rou,拿不定主意汉斯他们是不是分开吃,就没敢多做。才做好,还在锅子里,英格跑出来,拿了两个盘子,问也不问,拨了一大半去,白饭也拿了小山似的,开了啤酒,用托盘搬走了,临走还对我笑了笑。我的眼睛烧得比青椒还绿,总是忍吧。妈的,虎落平阳,别不认识人,饶你七十七次,第七十八次再来欺人,就得请你吃回马枪了!荷西路易回来,白饭拌了一点点菜吃下了。正睡下去,客厅里轰的一声有人撞倒椅子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用力推荷西。“强盗来了!快醒啊!荷西。”再一听,有人在客厅追逐着跑,英格嗳嗳的又叫又逃。“荷西,不得了啦!”我再推睡死了的他。“没事,不要理他们。”慢吞吞的回了一句。“什么事情嘛?”我还是怕得要死。“汉斯喝醉了,在追英格来啃。”跳到喉咙的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躺在黑暗中不能动弹。隔着一道墙,狂风暴雨似的男女尖叫示爱的声音一阵阵透过来,比强盗来了还吓人,就在客厅里。“荷西,我不喜欢这些人。”我轻声的说。“别理他们,睡觉!”荷西一捶枕头,怒喝着。“拿到薪水就走吧,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我闷在床单下面,几乎哭出来。五月六日下午烫了大批的衣服,补了荷西裂口的短裤,桌布漂白了,盆景都洒了水,自己房间的地,又用水擦了一次,刚刚弄完,才坐下来看书,英格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丢在桌上,说:“趁着熨斗还放着,这些也烫烫好。”“我只管荷西的衣服。”我直截了当的回答她。“可是现在没有工人。”她奇怪得不得了,好似我说的不是人话一样。“我不是工人。”“可是工人是被你赶走的啊!这件事我还没问你呢!咦!”“英格,你要讲理。”我斩钉截铁的止住了她。“不烫算了,你以为你是谁?”她翻脸了。“我是荷西的太太,清楚得很。”“我没结婚,不干你的事。”这下触到她的痛处了,张牙舞爪起来。“本来不干我的事嘛!”我一语双关,把汉斯那堆衣服拎了一件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再轻轻一丢,走了。走到哪里去,还不是去卧室闷着。难道真走到高速公路上去叫计程车,高速公路上又哪来的计程车?公共汽车远在天边,车外吊着人就开,总不会没事去上吊,没那么笨。有胆子在沙漠奔驰的人,在这里,竟被囚住了,心里闷得要炸了开来。这几千美金不要了,送他们买药吃,我只求快快走出这不愉快的地方去。日子长得好似永远不会过去,才来了六天,竟似六千年一般的苦。五月七日早晨为了汉斯的一块火腿,又闹了一场,我肯定荷西是个有骨气的人,不可能为了口腹之欲降格偷吃火腿,可是汉斯和英格还是骂了半天。“这些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对他们那么好,竟爬到我们头上来了。”英格就在房间外面大声说。“哼,一天做十四小时工,晚上回来吃一顿苦饭,薪水还不发,有脸再开口,真是佩服之至!”我靠着门冷笑着,虽说不要自己生气,还是气得个发抖。汉斯看我气了,马上下台,拉了英格出去了,天黑了还没回来。“荷西,钱,不要了,我们走吧,再弄下去更没意思了。”吃晚饭时,我苦劝着荷西。“三毛,八千多美金不是小数目,我们怎么能丢掉,一走了之,这太懦弱了。”他硬要争。“八千万美金也算了,不值得。”“可是——我们白苦了四个月?”“也是一场经验,不亏的。”我哽住了声音咽了一口饭。路易紧张的望着我们。“你怎么说,路易?”我问他。“不知道,再等一阵吧,看看付不付薪。”“荷西,下决心嘛!”我又说,他低头不响。“那我先走。”声音又哽住了。“你去那里?”荷西拉住我的手,脸上一阵苦痛掠过。“回迦纳利岛去。”“分开了三个月,来了一个星期,就走,你想想,我会是什么心情。”荷西放下叉子低下了头。“你也走,不做了。”荷西脸上一阵茫然,眼睛雾镑镑的,去年失业时的哀愁,突然又像一个大空洞似的把我们吸下去,拉下去,永远没有着地的时候,双手乱抓,也抓不住什么,只是慢慢的落着,全身慢慢的翻滚着,无底的空洞,静静的吹着自己的回声——失业——失业——失业——“不要怕,我们有房子。”我轻轻的对他说。荷西还是茫茫然的。“我也会赚钱,可以拚命写稿,出书。”又说。“要靠太太养活,不如自杀。”“失业不是你的错,全世界的大公司都发了信,没有位置就是没有,而且,也不是马上会饿死。”我还是劝着。“三毛,我,可以在全世界的人面前低头,可是在你面前,在你父母面前,总要抬得起头来,像一个丈夫,像一个女婿。”荷西一字一字很困难的说着,好似再碰他,就要流泪了。“你这是乱扯,演广播剧,你失业,我没有看不起你过,我父母也不是势利的人,你向别人低头,只为了给我吃饭,那才是羞耻,你去照照镜子,人瘦得像个鬼,你这叫有种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失去控制的吼了起来,眼泪迸了出来。路易放下叉子,轻轻的开门走了。五月八日今天是星期天,荷西八点多还没有出门,等到汉斯房里有了响声,荷西才去轻叩了房间。“什么事?病了?”汉斯沉声问。“不是,今天不做工,想带三毛出去看看。”“路易呢?”“也在睡。”汉斯沉吟了一回,很和气的说:“工作太多我也知道,可是合同有期限,你们停一天,二十个黑人助手也全停了,公司损失不起,这样吧,你还是去上工,结薪时,每人加发四百美金分红,三毛嘛,明天我带她跟英格一起出去吃中饭,也算给她出去透透气,好吗?帮帮忙,你是开天辟地就来做的,将来公司再扩大了,总不会亏待你,今天帮帮忙,去上工,好吧?也算我汉斯求你。”汉斯来软的,正中荷西弱点,这么苦苦哀求,好话说尽,要翻脸就很难了。“你去吧,我不出去,就算没来过奈及利亚好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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