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_第二十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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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第2/3页)

如果法院判你侵犯了先人名誉,你的声明只是欲盖弥彰。

    我思来想去,进退维谷,真是生了气,决定另写一条“此地有银三百两”如果读者漏过第一页,没有注意我那条世界上惟一独特的声明,我在此再重复一遍:

    本书完全属实,人物情节,均有实据。有意对号入座者,已代订座位。

    律师看了笑笑,不置可否,只是说法院如果不判你侵权,写了这么个奇怪条文,依然还是不侵权。对法律神圣的公正性,你的任何声明,一钱不值。

    既然如此,我何必胆怯心虚: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开。

    写筱月桂,使我也成了一个血性女子,我相信上帝同情有话直说的作者。比如书中常荔荔见不得人的事,是我花了极大代价调查出来的。担心与人打官司,而不敢写,最大的损失是使这本书失实。

    倒是筱月桂对我说,你不过就是个叙述者,不过是记录整理我说的事,要负责,也是我筱月桂负责,何必在意不相干的人的神经质?你还说不怕,竟然怕到在我晕倒在楼梯口的紧要关头,扔下叙述不管?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有责任,这刻得先说她是怎么度过那撕心掏肺的日子的。

    那是教会办的同济医院一间特殊病房。病房里堆满了花,连走廊两边都放着花,各行业的人送来的,大部分都是戏迷。浓郁的花香,连医院固有的消毒药水味都掩盖住了。

    一个年纪大的护士长进来说:“筱月桂小姐,花实在太多了,还有刚送来的,怎么办?”护士长说起医院门外有婆婆孙女两人跪在地上,焚香祈佛,已经跪了半天了,劝都劝不走。她们是筱月桂的戏迷,祈求观音菩萨让她们代筱月桂生病。医院没有办法,只有请警局来,将她们强行劝走。

    “丢了吧,都丢了。”筱月桂躺在床上说。她的脸色很疲惫,嗓音沙哑“花不能当药,治不了病。”她的语调丧气。

    “医生说你只是劳累虚脱,一时性的血压过低。”护士长慈祥地说“肯定很快就会好的。你是上海滩第一金嗓子,我从小就是你的崇拜者,能在这里照顾你,真是幸运。”筱月桂露出笑容说:“谢谢。”

    住院的第三天晚上,她精神没有好转,每天昏昏欲睡,半睡半醒时却老是在做噩梦,梦见的事情都差不多。她好像在对一个人说话,好多的话,无头无绪,有句话是那个人说:“谁叫她是我们的女儿呢?”

    她醒了,觉得那个男人是常力雄。真是,好久都梦不到他了。事情总是这样,一旦她的疾病或厄运临近,便梦见他。

    泪水湿透了她的脸颊,可是她并不想哭,常爷不喜欢她流泪。即使做幺二时,她也没这样完全被击垮过,更没有当场晕倒闭过气险些丢性命这种事。她只想睡,一睡着,就连续噩梦。十四岁在田里插秧,累得腰都要断了。娘舅夏忙时,少雇一个人做田,收工时浑身是泥水,她就干脆躺在稻田的泥水里。小腿上爬有蚂蟥,她害怕地拉,蚂蟥越拉越长,往rou里钻,她记起应该拍腿,蚂蟥还是不肯掉下来。她求助地抬起头,希望有人来帮她,可是没人会看一眼这个种田的小姑娘,蚂蟥贴着她的rou,吸着她的血。

    “你从此不能来看荔荔!”新黛玉严厉地对她说,要她发誓,弄得她好几年也没敢看荔荔一眼。她只是不时将用身体换来的辛苦钱交到新黛玉手里,连荔荔进了学堂也不能见!真可怕!她现在可以自由得像个魂一样,可以去看荔荔了,谁能管得住她的魂呢?她是不是应该去推开那扇紧闭着的大铁门?

    门终于被推开,这声音太响。她醒过来,嘴里满是苦味,翻了一个身。

    “筱小姐,门口有个姑娘要见你。”护士长说“我问她名字,她不说。又是一个戏迷,前两天也来过,今天已经等了很久,叫她走,她走了,可一会儿又来了,要求见你。”

    筱月桂心里一怔,问:“长得什么样?”

    “长得像最近大红大紫的那个电影明星,那个叫什么的——”

    筱月桂长叹一口气,说:“就让她进来吧。”

    “你不是已经几天不让任何人进来吗?连记者也不见。”护士长有点奇怪。

    “电影明星能不见吗?”筱月桂苦笑“就是长得像电影明星的人,也不得不见。”

    不一会,常荔荔从走廊里直奔进来,还没有到门口就大声喊mama。奔到筱月桂床前,却突然煞住步子,手里拿着花不知怎么办才好,担心地看着母亲。

    她脸上毫无表情,荔荔心里害怕。当她脸上艰难地现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荔荔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着有点发抖。

    这时筱月桂伸出手来,轻声地叫道:“荔荔。”

    常荔荔把花扔到空中,一下扑到母亲身上,止不住大哭起来。

    筱月桂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肩膀,心里堵塞得难忍,但没有流泪。常荔荔说:“妈,我,我对不住你!”

    “别说,”筱月桂抱紧她的肩膀,别过脸去,声音尽量平稳地说“别说,mama什么都知道,你别说。”她想,梦见了常爷,就找回了女儿,果真如此。

    护士长急急忙忙走进来,明显她已知此年轻姑娘是常荔荔了,说是有车子在医院门口等,要把常荔荔接回摄影组里——荔荔走了大半天,得赶快回去,来人已经催护士长两次。护士长没法,只得进来通知。常荔荔不理会“妈,我不去拍什么鬼电影,我就要在这里陪你。”

    筱月桂把女儿的手握在胸前,说:“去吧,听mama的话,你的事儿要紧。”荔荔没法,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已经到了晚上,筱月桂疲倦地躺着。护士长进来,搭了一下脉,看了一下血压计,轻轻地对她说:“你说你想喝米汤,你家娘姨已经端来了,趁热喝吧。”

    筱月桂费力地坐起来,护士长马上说:“你别动,我来喂你。”

    “米汤真好喝!”筱月桂喃喃地说。她一生中惟一一次濒临死亡时,向客栈的小二讨来一碗米汤。命贱之人,米汤就是救命汤。她看着护士长拿着大瓷杯,关上门出去了。几天都靠打针药水维持,未进一点食物。但是她头痛得厉害。这病房很隔音,走廊里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她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门响了,护士长走进来,很神秘地对她说:

    “有个男人等了很长时间,叫他走他不走,非要见你不可,说几分钟就行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说。”

    “什么样的人?”筱月桂问“怎么又来了一个不肯报名字的人?”

    “长了些胡子,身材挺高,穿着长衫,样子有点像——”

    “像什么?”

    “像跑码头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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