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第六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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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第16/16页)

道:“我不就要做潘太太了?”

    “真的?”

    “莫非还要我罚咒?”霞初嗔道:“你几时见我跟人说过假话?”

    “喔,喔,对不起,对不起!”潘司事赶紧赔着笑说“凡事太好了,就好像不大容易叫人相信。”说着,眼睛发直,然后突然放开手,往上一跳,再搂着霞初,吻个不住。

    “不要,不要!当心有人看见,什么样子?”

    “哪会有人看见;除非是洪三爷或者蔼如。”

    潘司事笑道:“今天真正是奇遇!洪三爷不要得意;明天我要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包管他要羡慕我!”

    一清早在廊下不期而遇。潘司事是从半夜起,笑容就没有消失过,而洪钧却不知他有大大的喜事,只当他在笑他,脸上讪讪地,倒有些不大得劲。

    “恭喜,恭喜!”潘司事拱手称贺“终于定情了。”他忍不住谈自己:“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接下来,潘司事谈他的平生第一得意,也是最大得意之事。话说得既急且乱,而洪钧又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情倾听,因而直到听完,还不十分弄得清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霞初答应跟你了?”

    “不是什么跟我,是嫁我!”

    “什么时候?”

    “那还早。”潘司事奇怪地问“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第一是倪家的纠葛要了清楚;第二是她的债务要了清楚。怎么你都没有听见?”

    洪钧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想到应该表示为他高兴,便即微笑称贺:“恭喜,恭喜!这倒真是奇遇。不过,”他由霞初想到蔼如,心往下一沉,脱口说道:“这一来,我的罪孽可更深重了!”

    何出此言?潘司事只当自己听错了,愕然相问:“什么罪孽深重?”

    洪钧这时才发觉自己说话欠检点;但既已失言,亦就不必隐瞒,想了想轻声说了句:“蔼如还是处子!”

    潘司事的腹笥有限,遽听不知所谓,思索了一会才弄明白什么叫“处子”;惊奇之下,不由得大声问道:

    “什么?还是黄花闺女!”

    “轻点、轻点!”洪钧着急地埋怨“你真是草包!这样大呼小叫做什么?”

    潘司事睁大双眼,楞了好一会才说:“你说得不错,真是奇遇!同时同地都碰到一起了。”

    “麻烦也都碰到一起了!”洪钧苦笑着答说。

    “三爷,你这不对,”潘司事的心境与洪钧迥然有别“这怎么好说是麻烦?天下世界,没有容易到手的好事,不然好事就太多,也不值钱了。我不晓得你说的麻烦是什么?不过,有一点我是晓得的,有麻烦最好找蔼如去商量。”

    这话对洪钧是一大鼓舞。想想也不错,蔼如不是会找麻烦的人,就有麻烦也是将来的事,如果眼前的奇遇艳福,轻轻放过,也太辜负蔼如的刻骨之情了。

    于是洪钧的神态,顿时不同。“今天不可不置酒相贺。”他问“你这会儿打算到哪里去?”

    “我想去打听打听官司。”

    “对!你就去吧,中午回来吃饭,我们再商量。”洪钧又特地嘱咐“回头见了蔼如,不要乱开玩笑!”

    潘司事答应着,兴匆匆地出门而去。等他的背影一消失,蔼如立即出现,不理洪钧,直奔霞初那里,进门便笑着叫:“潘太太、潘太太!”

    霞初正在梳头,听见她的脚步声,反手握着头发,扭转脸来,含笑目迎。一听她这样称呼,又得意、又惶恐,又有许多顾虑,深怕说错了话,于人于己都无好处,因而只是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

    “怎么?高兴得傻了!”蔼如拉张椅子坐在她旁边,手抚着她的膝盖说:“刚才我听潘老爷哗啦哗啦在那里说,劲道十足,就可以想见他的得意。太好了!我也替你高兴。”

    那样亲热恳切,就是同胞姊妹之间,也不过如此。霞初想到自从结识以来,蔼如相待的种种好处,尤其是遭遇了这场官司,她那回护唯恐不周的关切,就是同胞姊妹之间,也很难得。一时激动,无法自制,扑倒蔼如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室内蔼如、室外洪钧,俱各大惊。不过,蔼如很快地省悟,这是感激涕零;洪钧却狐疑不定,以为潘司事一厢情愿,借故逼婚,霞初受了委屈,才有此一哭。便即悄然移近窗下,要听她跟蔼如说些什么?

    “蔼如姊姊,”霞初哭声已经止住“我做错了一件事。”

    “怎么?”

    “这件事我应该先跟你商量。现在答应他了,只怕还不成功!”

    “我知道。好事多磨,难处是有的,我们一起来想法子。不过,我要先问你句话,”蔼如停了一会,方始接下去说:“你到底是真的喜欢他呢?还是急于想从良?”

    “两样都有。也想从良,也——”霞初笑一笑,不说下去了。

    窗外的洪钧,到此时方释狐疑。他替潘司事庆幸,也替他发愁;仿佛羡慕,又仿佛觉得潘司事不智。就这心头慌乱,自己都不辨究竟的当儿,一声幽叹,传到耳边,大吃一惊,急忙屏声息气,侧耳静听。

    因为叹息的是蔼如!“你倒好了!”她说“我可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洪三爷怎么说?”霞初用急促的声音问道:“总该有句话吧!”

    “能有什么话?他的难处我知道。”

    “蔼如姊姊!”霞初忽然停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声音,洪钧忍不住就缝隙中去偷看,只见霞初是异常为难的神色。

    “你说嘛!”蔼如催促着“有什么不能说的?”

    “有句话,我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蔼如姊姊,你太委屈了。”霞初很吃力地说:“从出娘胎,我们女人一生就这一回,在这种地方!”

    “我自己情愿的——”

    “蔼如姊姊,”霞初急忙抢她的话,惶恐异常地说“我说错了!你千万不要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你也太多心了。你的话是好话,我当然知道。不过,一个人的心,哪怕再亲近的人,也不一定明白。我守了这么好几年,昨天一晚上就会守不住?不是的!我有我的想法,既然喜欢一个人,我就把我所有的都给他。将来是将来的事,眼前我心里总好过些了,不必常常自己在嘀咕,总好像欠了他一点什么似地。”

    “蔼如姊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好心的人;好心一定有好报!这话断断乎不会错的。”

    听到这里,洪钧忽有自惭形秽之感,而更多的是自恨,恨清寒的家世,恨不能一举成名,恨早有妻室,恨目光不够锐利,看不透蔼如,最恨的是不知何以如此不能稍作克制,定情于这样一个全然与心境、身份不合的地方,实在太亵慢了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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