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林的魔术师_第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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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第10/11页)

脚受伤,但是他跑着跑着,感到左脚越来越使不上劲,从脚踝下面到脚趾头像针扎似的痛。他的韧带扭伤了,要不就是骨折。

    我眼下在哪儿哪?——一他已经飞快地从普鲁兹纳街跑到格尔采鲍夫广场。他再也听不到喊叫和哨子的声音,但是他仍然不得不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警察可能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他赶紧向格诺那街走去。这条街上的阳沟里尽是泥浆和粪,而且光线幽暗,好像太阳没有在这一带升起来似的。街灯发出炫眼的光芒;雅夏在一辆没有卸下的大车的车杠上绊了一下。城里的这一部分尽是运货场啦、市场啦、面包房啦,它们乌七八糟地挤在一起。处处飘浮着烟味、油味和滑润油味。他差一点被一辆送rou的大车撞倒。那两匹马离他这么近,他连它们嘴里喷出来的臭气也闻到了。赶车的咒骂他。看门的理直气壮地摆出发火的样子,向他摇了摇扫帚。雅夏走到人行道上,看到一所会堂的院子。大门开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犹太人走进去,胳膊底下夹着放祈祷巾的口袋。雅夏一下子冲进去。——这里没有人来搜。

    他走过会堂,因为从外表来看,它的门关着(穹形窗口没有灯光透露出来),走到一间教室跟前。院子里放着的一个个柳条篓里盛满了圣书上扯下来的散页。尿臭冲鼻。原来那间房子既是教室又是济贫院。雅夏打开门。领唱人放歌谱的小架附近点着一支纪念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看到一排排人躺在长凳上,有的赤脚,有的穿着破破烂烂的旧皮鞋,有的盖着破布,有的半裸着身子。空气里弥漫着牛油、灰尘和蜡的臭气。——可不是,这里没有人来搜,他重复着对他自己说。他走到一张长凳前坐下来。他坐在那里,头昏眼花,让那只受伤的脚休息。皮鞋和裤子上沾着斑斑点点的粪块。他可以把它们抖掉,但是在这个神圣的地方,这是一种亵读神明的行为。他听了一会儿那些要饭的在打呼的声音,简直没法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的眼光移到门上,留神听着有没有来逮捕他的警察的脚步声。他好像听到得得的马蹄声、骑警的走近声,但是他知道这些全不过是幻觉罢了。最后,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嚷叫:“起来!起来!你们这帮懒骨头赶紧起来!”会堂执事来到。人们开始坐起来,站起来,伸懒腰,打呵欠。会堂执事擦了一根火柴;一刹那,他的红胡子被照亮了。他走到桌旁,把煤油灯点亮。

    就在这当儿,雅夏忽然想到,查鲁斯基的保险箱上那把锁的型号和开法。

    9

    那些要饭的一个个拖着脚走到屋外去。信徒们慢慢开始集合起来。在大清早的亮光中,煤油灯好像变得苍白了。房间里既不暗,又不亮,而是弥漫着一种白天来到以前的股陇的微光。有几个信徒已经开始在背诵开头三段祈祷词;其他的人还在走来走去。这些模糊的人影使雅夏想起人们的传说:尸体在黑夜里到会堂里来祈祷。这些黑幢幢的影子摇摇摆摆地走来。他们用低沉的声音唱出非尘世的曲调。他们是谁?他们干吗起得这么早?雅夏弄不懂。他们什么时候睡觉呢?他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头上挨了沉重的打击、然而却知道自己神志不清的人。他醒着,但是他身心里有一部分像是在午夜里那样沉睡着。他检查他的左脚,让它休息。痛蔓延开来了,一阵阵刺痛和沉重的感觉,从大脚趾头开始,通过脚踝,一直传到膝盖上。雅夏想到玛格达。他回家去,怎么向她交代呢?多少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他时常狠心地对待她,但是不知怎么着,他知道这一次她受到的伤害比以前哪一次更厉害。他可以拿得稳,他的脚伤不好,他就没法上演,但是他不去想它。他的眼光向约柜方向移过去,盯着约柜上檐看,认出了刻在那上面的十诫。他回想起就在昨天夜晚(或者还是同一天吧?)他告诉赫尔曼,他是一个魔术师,不是小偷。但是不久以后,他就闯进入家去偷了。他感到昏头昏脑,心绪混乱,不再能理解自己的行动了。人们披上祈祷巾,戴上祈祷盒;他们用皮带束在脑袋和胳膊上,把脑袋罩起来。他呢,惊奇地望着他们,好像他,雅夏,是个异教徒,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场面似的。头一批挑选出来的信徒已经集合起来在默诵祈祷词。年轻人留着长鬓脚,戴着便帽,束着腰带,坐在桌旁,开始学习《法典》。他们摇晃着脑袋,做手势,扮鬼脸。会众沉默了很长一会儿。他们在默诵十八段祝福词。后来,领唱人唱起那崇高的十八段祝福词来。每一个字,在雅夏听来,都异乎寻常的陌生,却又异乎寻常的亲切:“感谢主啊,我们的上帝和我们列祖的上帝,亚伯拉罕的上帝,雅各的上帝,以撒的上帝…你赐予慈爱和拥有一切。你以慈爱支持活人,以伟大的仁慈复活死人,扶持将要跌倒的人,治愈病人,释放被束缚的人,信任长眠于尘土中的人。”

    雅夏把这些希伯来话翻译出来,考虑着每一个字。真的是这样吗?他问他自己。上帝真的这么好吗?他太软弱了,没法答复他自己。他有一会儿不再听到领唱人的声音。他似睡非睡地打起吨来,尽管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后来,他惊醒过来,听到领唱人说:“心怀仁慈,回到耶路撒冷,你的城市,去;正如你所说,居住在那里…”

    唁,这话他们已经说了两千年了,雅夏想。但是耶路撒冷仍然是一片荒野。他们毫无疑问还会再说两千年,不,一万年。

    红胡子的会堂执事走过来。“如果你愿意祈祷,我去给你拿一条祈祷巾和两个祈祷盒来。你得付一戈地。”

    雅夏原来打算拒绝,但是他马上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硬币。会堂执事要给找头,但是雅夏说:“别找了。”

    “谢谢你。”

    雅夏一个劲地想逃走。他有多少年——天知道有多少年——没戴祈祷盒了。他从来没有披过祈祷巾。但是他还来不及站起来,会堂执事已经拿着祈祷盒和祈祷巾回来了。他还递给他一本祈祷书。

    “你要念祈祷词吗?”

    “祈祷词?——不。”

    他没有力气站起来。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剥夺了。他还感到害怕。也许警察在外面等他吧?盛着祈祷巾的口袋就放在他身旁的长凳上。雅夏不慌不忙地拿出祈祷巾。他把手伸进口袋去摸到了祈祷盒。他感到好像是人人都在望他,等着看他怎么办。他恍恍炮炮地感到,似乎一切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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