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_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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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 (第2/3页)

儿子嘛,他又是小的,守在身边的时间最多…潘秀娅手腕上的那块呢?薛纪跃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潘秀娅诈唬地说:“我这可是瑞士雷达表!”他认不出那表盘上的拉丁字母是什么意思,他不懂汉语拼音,当然更不懂外文,所以他就当真了。他哼出电视上播放雷达表广告时的那种曲调,末了说:“嗬,你可真够帅的,雷达表!”潘秀娅把手腕子从他手中猛地抽出,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悸动,她告诉他:“什么雷达!外地杂牌货!二嫂走后门买来的,说是内部试销的新产品,六十块钱。她刚给我的时候我还美滋滋的,对她千恩万谢,给了她六张十块的新票子,谁知道不到仨月这表就自由散漫得不行,快起来一天能快上半拉钟头,慢起来一天能慢十多分钟。我拿去修理,人家说你这号表不管修,杂牌货,有的零件精密度不过关。你说可气不可气!更可气的还在后头呢。我听人家说,这表后门‘试销’的时候,一块才卖五十块钱,敢情我那二嫂还赚了我十块钱!我跟她吵了一架,打那以后只要我在家,她就不敢来…你瞧我的命多苦,我爹我妈才不管给买表哩,我要想戴好表,就得自个儿拼着命去挣!就是真跟你‘那个’了,你能给我买块好表?…”这时候薛纪跃就挺起了胸脯:“给你买!买块雷达的!”潘秀娅竟闻声扑到了他怀里,倒把他吓了一跳。可潘秀娅随即也就抽回了身子,冷静地问:“你有那么多钱吗?”薛纪跃红着脸说:“反正想买就能有。”于是他们下一次会面的主要活动内容,就成了去王府井大街上的雷达表经销修理部…后来,当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薛纪跃便告诉她:“我爹我妈要给你买一块瑞士雷达小金表,可得在咱们结婚那天才能给你戴——为的是求个吉利。这是他们老人的讲究,咱们就随了他们吧。不过,你事前可别跟他们问起这件事,一来显得你不好,二来要让昭英嫂子知道了,非添乱不成…”从那天起,一只闪闪发光的瑞士小金表,便不断在潘秀娅的想像中和梦境中出现。

    从薛师傅薛大娘这头来说,他们原本并无给新媳妇买金表当见面礼的宏愿,可经不住薛纪跃一次又一次的动员。当他们同意给新媳妇买表,但只打算买一百多块钱的国产表时,薛纪跃便暗示他们,这有可能让他跟潘秀娅的关系拉吹:“不是人家贪财,是我们丢份儿!”最后,老两口细细地合计一番,觉得从长远看,给小儿媳妇买块金表也值当。他们拿出薛纪跃名下的那个活期存折以后,手头没有什么活动钱了,只有一个每月存入十元、为期五年的“零存整取”折子。这折子不早不晚,恰在昨天终于到期。老两口结伴去储蓄所取出了那笔款子,去的时候心境倒还平静,往家返的时候薛大娘不禁百感交集。她说心口发紧,身子发沉,薛师傅只好挽着她,小步小步挪回家中。其实她生理上并无病变,而是心理上失去了平衡。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子那里突然格外地空虚。当年她临上轿子的时候,才戴上了一对银镯子,可那是对什么的镯子啊,说是银的,其实起码掺了三成锡!后来徽子和跃子他们那死去的大姐得了急病,把那对镯子褪下来送进当铺,连付药钱都换不来!解放后好多年了,直到小徽子上中学的时候,老薛换了块上海牌全钢表,才把解放初置的一块苏联半钢表给了她,她的手腕子才算跟手表这玩意结了缘。那表越走越慢,后来干脆死活不走了,修理去不值当,扔了又觉着可惜,她便搁在了大衣柜的小抽屉里,和一些掉了珠花的铜簪子、已经一半发黑的银耳挖勺什么的为伍…她以往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如今的新媳妇可真大不一样了,进了婆家门就有块三百来块钱的小金表等着她!她戴上那表,能孝顺公婆吗?能善待小跃子吗?认出几点几分不难,称出人心好歹不易啊!…尽管回到家里以后,薛大娘心里头还不是滋味,但她脸上、嘴上却没含糊——她庄重地数出了足够的一沓十元钞票,嘎嘣脆地交到了薛纪跃手中,催薛纪跃快去快回。薛纪跃立即骑车去王府井,买回了一块瑞士雷达牌镀金小坤表。

    此刻,薛大娘暂且忘记了小金表的事,她且到屋外苫棚里张罗饭菜,并让薛师傅赶紧到马凯餐厅去取事先订好的啤酒。

    薛纪跃却在一种不能自已的心绪中,忽然离开了录音机,走到了那带靠背镜的五斗橱边,近乎本能地拉开了右边第二个抽斗。那抽斗里露出两样东西:一个织锦面的大照相册——是同院荀磊送来的礼物;还有,便是配好镀金绞丝表带的那块雷达牌镀金小坤表。这块表的外形是潘秀娅亲自相中的那一种——想当日他俩在王府井那家表店里,埋头在那些钢化玻璃罩前,从罩下亮闪闪的样品中挑选、评比了好久,直到薛纪跃的兴致已经消耗得点滴不剩了,潘秀娅才终于宣布:“我要戴上这一块!”

    现在那一块便放在了这个抽斗中。荀磊送来的那照相册原本有一个硬纸壳的封套,但薛纪跃故意把照相册从封套中取了出来,把这块金表搁在了亮蓝底子带银亭子、红牡丹、绿芭蕉、紫山石图案的织锦封面上,衬托得金表更加豪华光艳。

    薛纪跃在观看那只小金表时,眼睛不觉瞥到了搁在抽斗后部的一本小册子——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青年修养通讯”之一《什么样的爱情最美好》,那是商场团委书记杨及光送给他的。他和潘秀娅置办的家具里没有书架,实际上他们也简直没有什么书值得有个书架来存放,所以这本小册子便在这只抽斗里栖了身——这并非有意的安排,只不过是薛纪跃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所形成的结果。薛纪跃想把那本书取出来另放一个地方,可终于又懒得那样做。他关上了抽屉,灿烂的金表和红色的书名在他的视觉储留中重叠在了一起,弄得他心绪更其不安。

    一扬头,薛纪跃从五斗橱上的靠背镜中看到了自己。他对自己的面容吃了一惊。难道这个人便是今天的新郎吗?在新郎的背后显现出一张罩着粉红色床罩的双人床,难道…那神秘莫测的时刻,真是一分一秒地逼近了吗?

    那本《什么样的爱情最美好》薛纪跃翻过一遍,他希图在某一页上能看到一段文字,恰好回答着他心底的疑虑,然而…没有;不但这本书上没有,他翻过好多本书,都没有;他也曾试图去请教那些有可能为他提供答案的人,可末了不是碰了钉子,便是他自己话到了唇边又吐不出来…

    薛纪跃这一茬人,顶着初中毕业文化水平的名儿,实际上连小学也没有上完;他们刚上到小学三年级便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在小学里混到1970年,然后到中学里转悠了一圈,便打起行李卷上山下乡了。原来薛纪跃是分配去插队,薛师傅费了好大劲,走后门把他换成了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图的是兵团管得严,免得薛纪跃学坏。

    薛纪跃所去的那个连队,确实管得严。薛纪跃被分配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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