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_第六章快戽干了水的池塘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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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快戽干了水的池塘 (第6/7页)

卷给我。”我走上前去,一把将她的铺盖卷拿过来。

    她没有反对,在我前面很温顺地走着。我则一人背了两个铺盖卷走在后头。

    船舱里已无―块空地,我们只好在两个船舱之间的过道上放下铺盖卷。

    我把我的一块塑料布从铺盖卷里拽出来铺在地上,然后对她说:“你把铺盖卷放开,睡觉吧。”

    她坐在铺盖卷上摇摇头“我不困。”

    我也在铺盖卷上坐下。

    过道上就我们两个人。

    十分寂寞。我们终于开始大胆地说话。首先说话的是她“你的作文写的真好!”“不好。”

    “好,你的作文总是被传阅。邵老师说:我们班作文写得最好的是林冰。”

    我们的话时断时续。每次开头,似乎都是在犹豫了半天之后才终于进行的。

    几乎没有一个人再走动了。夜已很深了。

    “你睡吧。”我说。

    “你呢?”她把铺盖卷放开后问我。

    “你先睡吧。”

    她实在困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很高兴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无声地哭了起来。

    有风从过道口吹来,正吹着她的头。我拿起铺盖卷,坐到了过道口上,给她挡着江风。不一会儿,我就被风吹得有点发抖。

    但,我依然坐在那儿,不让风吹到她头上。她睡得安静极了,仿佛睡在温暖的家中。第四节

    第二天上午,江轮停靠在上海十六铺码头之后,我和陶卉便把找到队伍的希望寄托在了乘客的出口处。我们老早就挤到了舱口,舱口的铁栅栏一拉开,我们便抢先下了轮船。我们牢牢地守在出口处。船上的人仿佛憋坏了似的,拼命地往外挤,不时地把我们挤到―边去。陶卉不好意思吹她的瓷鸟,偶尔吹―下,声音也很小,含了几分羞涩。我却―个劲儿地吹着,活像―只三月春光中求爱不止、不屈不挠的雄鸟。我并不用眼睛去寻找我们的人,因为我知道要在这样混乱不堪的人流里去发现熟人,是愚蠢的。

    这种时候,借助声音去呼唤,自然是最佳的办法。

    人流渐渐稀疏下来,到了后来,像是―大瓶水倒空了,现在瓶口依然朝下,不时地往下滴出几滴剩水那样,走过―两个动作缓慢的或极沉得住气的乘客。

    终于再无一个人。

    我和陶卉望着那艘人尽舱空而在水上显然升高了的白色江轮,不禁陷入绝望。

    我们开始转过身来,惶悚地面对着上海。傻站了―会儿,我们沿着江边的路一前一后地往北走去。陶卉不时回过头来望望我――她生怕丢失了我。她的眼神使我觉得,如果她是我的―个小妹,如果没有害臊的阻碍,她便会紧紧抓住我的一只手,与我寸步不离。

    外滩的高楼使我们感到愕然。我们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楼。

    当我们仰望它时,我们感到震晾,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细弱。行走中,陶卉竟然往回退了几步,仿佛目瞄的高楼使她感到了一阵恐慌。当她发觉已退至我胸前时,才继续向前走去。

    走累了,我们便在江边坐下。当时,我们的目光一定很呆滞。人来人往,不时地有人转过脸来看我们――我们两个肯定将“乡下小子”和“村姑”的原形败露出来了。我有着一种深刻的异乡感。这种感觉一直保留着。今天,每当我看到北京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个或两个呆头呆脑的乡下人时,我便会立即想到当年我和陶卉坐在外滩路边的情形。

    坐了一阵,我们又继续走。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我很羞愧――一个男孩在一个女孩孩面前丢人,莫过于没有主意。谁都见过这样的情形:当一群男孩与―群女孩在―起时,男孩们总要竭尽全力(常常呼吸急促)显示自己是―个有主意的男孩,而那些没有主意的男孩就会感到压抑,并升起―股挡不住的妒意,然后便做出一些很令别人尴尬也很令自己尴尬的捣乱行为。我想让自己有一点主意,然而脑袋像―只装满泥巴的瓦罐,就是想不出一点主意。于是,我们就在外滩一带很木讷地徘徊着。我们常常被人撞到一边,只好靠边走。

    钟楼上的大钟将指针指到了下午一点。

    我们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陶卉掏出她仅有的三块钱,递给我“交给你吧…”

    我的心变得沉重起来。这意味着我将承担起一切责任。我接过她的钱,然后将它与我的两块钱合在一起。我们一共有五块钱。我让她守着铺盖卷,然后走向江边的―个售货亭。我用―块钱买了两个面包和两瓶汽水,先解决了我们的饥渴。吃完了,我们就歇在江边。陶卉坐在铺盖卷上,我则爬坐到栏杆上,样子很像―只被塞足了鱼虾而歇在架上的鱼鹰。

    我看了―会儿江上景色,便开始观察自己。我发现我的两只胶鞋的头已被踢破,露出脏兮兮的大脚趾来。我的衣服上,一只口袋被撕开了,一只裤脚也已扯开,当腿弓抬高时,很可笑地露出白生生的腿来。我很快还发现,我的裤裆也裂开了―道四五寸长的口子。我立即夹紧了双腿,并满脸发热。我没有―件像样的衣服。少年时,我无时无刻不被一种寒碜的感觉追逐并折磨着。

    如今,我看到人家铁丝上的尿布在风中飘扬,竟然会联想到我当年总飘动着布条条的衣服。都读高中了,冬天时,我的棉裤后面还绽出棉絮来。压板了的棉絮很像猪的板油,有人看见我的棉裤时便说:“林冰,板油多少钱―斤?”因住校,不能总回家请母亲缝补,就自己补,白线,大针脚,像胃切除后缝合的针线在肚皮上留下的痕迹一样难看。遇到女生时,我便靠墙或靠树站住,以挡住屁股,等她们走远,我再离开。大概正是因为这一情结,如今我对衣着是那么地在意。

    陶卉仰起头来时,看到了我的鞋和裤脚,说:“你的鞋破了,裤脚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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