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女儿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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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2/4页)

拿起酒盅,喝了一口,发现没有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讨厌,一点儿也不扎喉咙,很香。

    “你喜欢,”他说。

    我笑了。

    我说起了我家里的事,1947年我母亲与父亲的相遇,1949年这座城市被共产党攻陷前后的事,我复制着当年的衣着,当年的天气,当年的石阶和江水。他关切地听着,让我说下去。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给我再要了一碗绿豆稀饭。

    看到他的眼光,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我不倦地把自己的痛苦统统扔给他,而一点也没想到他。

    “你灾荒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问,停了吃饭。

    他笑笑说“恐怕每个家庭都差不多,恐怕每个家庭又都不一样——对每个人来说,很不一样。”

    他说想照这样的思路往下写,写成一本书,想写他对生活和命运的感受。大姐也这么说过,大姐想写她自己,那是发泄,是对不公平的命运的诉怨。他说,他想找到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北京有一些写作的青年人,也正在走一条新路子,作品贴在大街的墙上,油印成小刊物叫《今天》,但是被禁了。公安局给他们的读书会施加压力,也就是这个背景。他就是写了,也不想发表,不到时候。

    我把酒盅推到他面前,他推了回来,我握在手里。刚才听他说要写书,我的心一下子被牵得远远的。

    “别怕,不会喝醉的。”他看着我说。

    我把酒盅推了回去,说“还是你喝吧。”

    “你喝一口,就全归我了。”

    我于是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一口。我觉得脸红了起来,记忆力出奇地好,口才也出奇地好,一个结巴也未打。我说到我出生前家里亲人因饥饿而死,也说到大姐几次大吵大闹离婚。我猜想,她想借换个男人换一种生活。

    历史老师接过我的话说,你大姐用耗尽自己生命力的方式,对付一个强大的社会,她改变不了命运。

    这个社会,既得利益阶层组成一个统治集团,一个新的特权阶级。我们只想一个多余的茅坑,当干部的,不管小官还是大官,他们有自己专用的抽水马桶、浴室、电话、佣人、奶妈。饥饿时期哪听说饿死过一个干部?这些人的第一条准则是巩固特权集团的共同利益,并且传给自己的子女;第二条是在这集团中往上爬。这第二条经常与第一条经常产生矛盾,由此闹出祸及老百姓的政治变乱。

    有两个文革。第一个文革是干部们互整,不被人整倒,也会整别人。既然吃政治这碗饭,就得手拎着脑袋瓜,既然享受特权,就得冒被整的风险。有什么可抱怨的?本来这就是他们选择的。不管是当事者,或是当事者的后代们,现在如何愤恨写文字控诉文革,受造反派迫害,太可笑了。另一个文革是老百姓的文革,他们借毛主席在党内与刘少奇等人抢权的机会,做了造反派来发泄报复。但是造反派在69年就挨整,整了十一年。

    我不眨眼地盯着历史老师,他说得激动起来,手在桌子和胸前划着。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好象他也并不在乎我是否听得懂,也不问我是否同意。我感觉他的神情有点可怜,他比我有知识有学问,但也一样苦闷需要人理解。在感情的需求上,我们是对等的。

    小酒瓶早见底,酒盅里还留有少许酒,历史老师不时拿着,不时放下,举棋不定。他笑他自己,说他是第一次和除他妻子之外的女性,在外面吃饭,平日一人在家吃饭,就更简单。他的脸,不知是喝了酒发红,还是点出这件事令他害羞。我只看进进出出的店主,另外二张桌子坐了人。

    小馆子里仍很清静,窗外太阳正徐徐往山下沉,大概只有五六点来钟。店主用一把蒲扇在煽凉一锅新做的稀饭,可能七八点时,来吃饭的人会多些。

    他第一次提妻子,一句带过。我听别的老师说过,他妻子在一所小学工作,做办事员,不教书,女儿只有七岁,就在妻子的学校上学。好象都不在南岸,在另一个偏远的郊区。他想告诉我他家里经常没有别人,我知道他的暗示,可我没有接他的茬。

    “你的眼睛能代你说话。”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快“你藏不住,你的思想,包括你每个小小的念头,你的眼睛都告诉了我。”

    对此,我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对他说:我唯独藏起了我的孤独,我拒人千里之外,我绝望的需要总想把自己交付给一个人。但是我不能让我的眼睛说出这种渴望,我怕它们泄露我的内心,以致我不能与你的眼睛对视。

    3

    他们兄弟俩:弟弟略高,哥哥略矮,二人的面貌都略带点忧伤。父亲病亡后,母亲辛辛苦苦把他们带大,他们相差四岁,形影难离。文革开始,造反了,他们先是在家cao练毛主席语录,用语录辩论。然后他们走出家,都做了造反派的活跃分子、笔杆子,造反派分裂后二人却莫明其妙地参加了对立的二派。

    这样的事,在这座几百万人口的城市算不了什么稀奇。在1966年,在1967年和1968年,连在家糊布壳剪鞋样的老太婆,都能倒背如流好多段伟大领袖或伟大副统帅的教导,讲出让人哑口无言的革命道理,家里人经常分属几派,拍桌子踢门大吵。

    很快就出现军人拉一派打一派的局面,军内各派借文革互相清算。“八一五”一派有驻守重庆的54军在后面支持。后来派驻重庆的53军,支持“反倒底”人们这才发现这城市有那么多巨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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