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_良時燕婉-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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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時燕婉-2 (第3/8页)

,只見上海的人頭世界好比南海菩薩那裏的紫

    竹林,隔斷了凡塵,縱使游絲飛花到得她跟前,亦只是春天長長的日子,甚麼事

    故都沒有發生。吳家的是真富貴,吳太太與玲弟出來,雖只如或游水滸,或戲洲

    渚,亦好像是有警蹕辟道清塵。邪祟遠離,吉祥止止。

    玲弟是她的爺死,她還像做春夢的糊里糊塗。及至抗戰勝利,吳家被抄沒,

    娘被關起來,她纔奮發。吳太大初被逮捕時,坤生亦一同下獄。十二三歲的小人

    曉得甚麼,他們也關他!第一天喫牢飯,坤生接得一盂在手,眼淚直流下來,卻

    怕娘看見傷心,只把臉朝著牆壁。坤生后來是戴笠批了,總算釋放了,便與阿姊

    住在外邊。每次家屬接見,都是玲弟來,有時也帶兄弟一道。

    可是玲弟到底年紀輕,聽了他人的說話。當抄家時,吳太大把財產帳單與保

    險箱都交出去了,但也還有一筆金條與首飾存在一知人處,即是愛悅她的那位銀

    行界的朋友,值得十幾萬美元,想着將來總也還可以過日子。玲弟卻輕聽人言,

    拿來變賣了做生意,來造公寓房子。她也是看了那時重慶的人剛回來,上海的房

    子最喫香。她自幼來到吳家為女,不知道金錢的確值,與前途生活的保障到底需

    要幾何。她想下去長長的歲月,弟弟還小,現在輪到她做女兒的應當起來擔當。

    他年母親獲釋,好家計有個根蒂,也使母親可以安心。豈知國共內亂的形勢日非

    ,上海的地產暴跌,況她又是外行,變賣金飾作鈔票價錢,再付建築的材料與人

    工等等費用。正在通貨貶值如水瀉,損失得無從話起,結果造的房子只可半途而

    廢。這些她都不敢對娘說,因娘關照過不可動用,娘在獄的幾年裏的日用開銷,

    娘另外有給女兒安排好了的。

    還有是玲弟愛上了一個男人。此事旁人曉不得底細,大概總是她上了人家的

    當。彼時玲弟已二十幾歲,大姑娘十八變,本來的圓臉逼出了俊秀之氣來,且是

    一雙眼睛生得好,長長的眼睫毛,就像淺獺急湍裏的陽光陰影,都成漣漪。她看

    著你時,只覺她的人與你的人各正性命,沒有遮攔。那男人是有妻室的,玲弟與

    他不能結婚,生了一個小女孩,養在那男人的家裏。這件事她又是娘跟前說不出

    話來。

    玲弟生的女兒與咪咪同年,抱來過家裏,只說是同學的小孩,吳太太還奇怪

    那小孩的相貌與玲弟會這樣的相像。咪咪是那日本婦人中島成子在獄中生的,吳

    太太受人之託,獲釋就帶領出來當女兒一般。這也是給玲弟一個刺激,她想如果

    好好的,今天當然是外婆認外孫,更親似咪咪。

    世事如此多失誤,真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玲弟會失誤,因她本來如同仙子,

    來到塵世是新人。中國民間每說神仙在天上犯了失誤,下謫塵寰。在于天上,或

    瑤池王母娘娘那裏,亦還會有失誤,果然仙境是亦要這樣纔更可喜愛。但下謫塵

    寰的人,仍又犯錯誤,如李太白,如楊貴妃,如白蛇娘娘,如梁山伯祝英台,飲

    恨無窮,卻不是更下謫黃泉,而是仍返天上歸位。玲弟亦好像這樣的只做了二十

    幾年人。

    她曉得娘是要面子的,她的娘不比普普通通的娘,自己在吳家做女兒到如今

    ,有這樣好的爺娘,與肩下一個弟弟坤生,人生貴重得好比祝英台與嫂嫂打賭,

    埋在樹下的大紅緞子。祝英台去杭州讀書,嫂嫂說她三年工夫必定抱了外甥回來

    ,若應了嫂嫂的聲口,緞子就朽爛,后來祝英台讀書三年回來,掘起緞子大紅全

    新。玲弟只怪自己不好。

    她為來為去還是為了娘。關于那些東西,娘回來是問起過,也沒有一句重言

    ,是玲弟自己覺得交代不過。她又因看了這幾年的人情世態,對娘更加痛惜。一

    日她說、“做人想想有些事都是空的。姆媽待人,心都挖得出來,但是有幾個人

    曉得。以后姆媽總要保養身體,我們家也只有一個弟弟。”她與坤生是姊弟非常

    親的。豈知她這說的是遺言,隔得沒有幾天,玲弟就服安眠藥自殺了。等到發覺

    ,已經救不轉,娘在跟前叫她,她亦昏迷不省,惟喉嚨裏的尚是嗚嗚哭聲。多少

    日子以來,她是有淚也不給娘曉得。

    前一晌玲弟對娘說起過,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平林曉花,好看得不得了,她

    歡喜得伸手去採,卻見花都萎了。夢由心生,她是早有死志。但她的死是積極得

    好像一劍答君王,因為她做女兒的曉得愛珍這個娘做人的真價值,她維護娘,是

    維護人世的尊貴。玲弟說過,她說、“姆媽嗄!人家都在謠傳共產黨要來了。時

    局這樣翻覆,再要逃難,做人想想真沒有意思。”她不願把人來這樣輕賤如兒戲

    ,所以她的死又是像忠臣的死于社稷,不肯逃走。

    可是她輕輕年紀,這樣殺辣,這點倒是像娘,所以亦惟有愛珍曉得自己的女

    兒是死得偉大。愛珍總想想自己關在提籃橋那三年裏,玲弟帶著兄弟在外頭多少

    苦楚,依時來探監送飯,沒有脫過娘一次班。除了那回有兩星期她不來,坤生來

    ,只說是姊姊身體不好,不知她是生產。

    愛珍哭玲弟,是哭女兒,是哭知己。玲弟曉得娘歡喜珍珠,首飾有的她變賣

    了,惟有珍珠一顆不少。她一日取出來與娘看,說將來姆媽百年之后好貼身綴了

    去。現在愛珍就統統把來綴在玲弟的壽衣上給她陪殮。玲弟睏的棺材是楠木的,

    與她爺的一式。時局這樣艱難,吳家且已無錢無勢,玲弟的喪事還是辦得體體面

    面,也為玲弟做人一世,生前待娘,爭氣孝順,不比人家的女兒。而且愛珍的做

    人就是有手腳,從來喪禮不苟且是生民的大信。當下在上天殯儀館開弔發柩,素

    衣如雪,來送喪哭泣的人這樣多,道傍觀者還以為誰家的福壽老太太,及見神主

    遺像是這樣一位姑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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