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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瀛海三淺sect; (第2/3页)
物物皆在,即已天地有信了。 我有時亦到街上看看店舖攤販。一次我買了一把剪刀回來,三十元,等于一 包紙煙的價錢。我向池田說,三十元竟這樣值錢,真覺每天吸煙花費不應該。池 田笑而不答。自從國民政府幣值暴落以來,世人無復對于一文錢的愛惜。我出來 到香港,把零碎票子亦不當錢,雖這是港幣呀,但在香港是只見商品堆積,連沒 有對于物的珍重。現在這裏是日本人的勤儉,纔有海田市郊清健。我在阡陌上見 晚稻離離,植竿飄動布條,與縛草人防鳥雀,這種田夫村婦的綿密意,只覺都是 情義。 在池田家,夜裏睡靜了,聽見廚房裏自來水涓滴在流,我起來去關,原來是 栓塞已壞。涓滴之水能值幾何,我卻幾個晚上聽著于心不安。物是在其比較值之 外,尚有其絕對值,如此纔曉得了古人說的惜物。 我住在池田家的那半年裏,最是心思簡靜。對于那房子與傢俱等連沒有意見 ,只是萬物與我同在。對于池田家人的穿著與我自己的穿著,亦沒有名貴不名貴 的分別,總之衣裳就是一種意思的存在。對于每天的飯菜魚肴,亦不起烹調精粗 的分別。乃至對于池田家人及鄰人路人,我亦不觀察他們的品格脾氣與才能,而 人之相與,本來亦只是一種禮義的存在。釋迦的平等,老莊的絕聖棄知,便有這 樣的好。 轉瞬過了年。舊曆正月初五,我走過田畈到山邊,卻見有個觀音堂,柵門關 著,香火冷落無人,我投了一枚銅幣,禮佛已,稍稍佇立了一回。今生裏我與訓 德,是金玉姻緣也罷,是木石姻緣也罷,單這小小一枚銅幣落到奉納櫃裏的一聲 響,已夠驚動了三世十方。 當是時,中共軍大舉投入朝鮮戰爭,聯合國軍從鴨綠江敗退下來,報上只見 美國杜魯門總統與艾契遜國務卿在發表談話,又發表演說,渾身暴躁難禁。我卻 想起了諸葛亮。出師表開頭就是“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然而蘇軾望五丈 原詩、“有懷諸葛公,萬騎出漢巴,吏士寂如水,蕭蕭聞馬撾。”竟是這樣的心 意有餘。 我住在池田家寂然如水。宋亡有志士來日本乞師,終知難為,削髮入寺,我 記不得是國光法師還是槐安法師。明末則有朱舜水。而孫文先生當年,亦曾來 日本。但我從不拿來比附。今天的自是今天的人事。我在清水市時,每去教日文 的先生那裏,路上倒是想起于家三小姐。昔年她離婚后,來日本留學,大約亦像 我今天這樣初學日文。想起她的人,她的志氣,只見路邊人家籬落,皆在雨后新 陽,春天的陰潤裏,而我遂亦對自己有歡喜了。 可是池田一次說我、“清水市在你看來都成為好,我們實在感激,但你是立 在極高的處所看下來,你不是與我們平等。”我因想起紅樓夢裏寶玉出家后,他 父親賈政道、“今纔曉得他是哄了老太太十八年。”蘇軾南貶,在惠州儋州,只 見他是隨處都喜愛,但他北歸時卻說、“遊山玩水有何好?”他原來是騙騙惠州 人儋州人。我今亦是騙騙清水市人,可是人生亦不能還有比這更真的了。 是年三月,我遷居東京都。新交有西尾末廣、宮崎輝。我在日本的生活,頭 兩年是橘善守幫忙,此后一直到今天都都是宮崎輝幫忙。我一到日本,池田為我 安排初定,我作有一詩、 蓬萊自古稱仙鄉西望漢家日月長 惟恐誓盟驚海嶽且分憂喜為衣糧 朝鮮志士的詩有“盟山草木動,誓水魚龍知”性命託于一劍,而我卻是性命託 于衣糧。日本人常有因失業一年半載,全家自殺,親友不能救。又常有為盜竊八 百一千日元,只夠買一件襯衫的錢,打死人命,現代社會,就有這樣的冷酷,我 每從報上看到,只覺自己並不比他們高超,而是遠比他們更沒有生活的根基,有 時想起來,會心思只往下沉。那次見自由黨總裁緒方竹虎,是在他逝世前兩個月 ,談了東南亞的情形之后,他問我的近況,我簡約的答了。他道、“今時像胡先 生這樣吃的東西有,可以寫自己要寫的文章,我實在羨慕。”而我當下聽了,亦 真的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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