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_秧歌舞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秧歌舞 (第1/5页)

    秧歌舞

    【秧歌舞】

    浙江省境內有共產黨的游擊隊萬餘人,其中在雁蕩山出沒的一百幾十人,名

    稱只叫三五支隊,國軍卻開來了一旅還征剿他們不了。淮中附近一帶村落都向三

    五支隊輸糧,政府的稅吏不敢下鄉來。三五支隊行軍,有田夫樵子先在嶺路上為

    他們放哨瞭望。一日,他們在蕭延寺晝憩,遭遇國軍掩襲,就只這回頗有死傷。

    他們且戰且退,據巖險相持,到夜色已深,始得逃脫。傷者匿在路邊山上柴草叢

    裏,自有村人連夜送水漿乳粉去調護。

    這些村落裏卻是既不開會,又不鬥爭,人們的口裏,將來共產黨的天下要分

    田這句話是有的,但亦不見得是為了這個在刻心刻意的期待,事實上減租運動都

    不曾聽聞發生。這些村落和別處的村落一樣,只見是男人在畈,婦女在家,畈裏

    家裏皆風日妍靜。

    中國民間是向來不談政治,卻有漁樵閒話與彈詞。政治到了不可以入漁樵閒

    話,不可以入彈詞,它就是不足道的了,而亦就是天下要大亂了。天下大亂,反

    者四起,這個感覺就是有氣概的。民間甚至並不重視形勢,聽人說國共的優勢劣

    勢,都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民間所知的,宁是政治經濟軍事形勢以上的天數

    世運。

    我聽不進左翼文化人的理論,但我仍喜愛他們的人。他們說、“農民為土地

    怒吼了。”事實卻並不如此。事實是連上海等大都市裏亦竟無政治性的工潮,鬧

    得起勁的,只是文化人與大學生。勝利后我看過一部電影片演的抗戰故事,完全

    是假的,但我仍愛看,因為那劇中人亦分明覺得自己是在做戲,所以好。

    可是三五支隊竟這樣清靜。他們都是年青小夥子,規矩聽話。他們心無雜念

    ,去盡誇張。因為民國世界真的在清早晨。天下大亂,而眼前這些游擊隊卻是可

    親的子弟,反為只見國民黨在狂躁不安,不得其所,順逆之勢如此倒轉,就是舊

    朝將沒,新朝將起了。

    還是上次暑假將盡時,有幾個教職員先已到校。忽一日,三五支隊經過。我

    們出去看,只見隊伍散入村中人家造飯,幾個指戰員與政委立在小橋頭。其中一

    個政治指導員,抗戰時期他曾任美國在華派遣軍的聯絡工作,勝利后回故鄉,到

    淮中教過書,今番看見,當然要請他到學校裏坐坐。請了幾次,他推卻不過情面

    ,纔與我們同行,好比是請女朋友。

    到學校只有幾十步路,我就在大門裏走廊上移過一隻長凳請他坐下。他安靜

    的坐下,不東張西望,不問這問那。惟我是初識面,馬君蕭君陳君與他同事過,

    提起別后想念之意,他只答說、“此地有一個中學能存在是好的,我們路過不進

    來,是為不要引起國民黨的軍隊對學校誤會。”三五支隊的確對淮中明裏暗裏都

    不做工作。而眼前這個人,卻使我想起史記裏說張良如婦人女子。女子有一種貴

    氣,不可非禮相干,而又委婉順從。

    他坐了約有二十分鐘,馬君要叫廚房燒麵,他辭謝說不必費心,十分卻不過

    ,他只接了一盃開水。我惟見過日本的茶道,有這樣的虛靜清純。他竟不說政治

    的話,連寒暄亦少,真真是浮花狼蕊都盡,別有淹然風流。他好比是麒麟不忍踐

    踏生草,而人亦不忍傷害麒麟。日本開三百年一統之局的德川家康,他說過“得

    天下以慈”,我是這纔知道。

    彼時虹橋也有兵,大荊也有兵,白溪也有兵。大荊街上豬rou店還被掛起一顆

    首級。國軍像明末剿張獻忠李自成的四鎮之兵,一個營長駐在大荊就是小皇帝。

    他們與城市裏的文化人大學生調同曲不同,都有一種想要揚眉吐氣,可是這只有

    從民間起兵受記,如散仙要從瑤池蟠桃會受記,所以后來他們一夜之間都變成了

    解放軍。

    是年向盡,淮中正舉行學期結束考試,一日傍晚,忽開到一營兵,把學校包

    圍,四面架起機關槍,出動搜查教職員寢室與學生宿舍,各人都被先摸過身上,

    再打開箱篋。我房裏有一個學生在給我抄寫並油印山河歲月的草稿,正抄到有關

    國民政府的一章,他停筆欲起,我說無事,你只管抄寫,一面開了房門等待被檢

    查。一個兵提著步槍正待闖進來,我先說了一聲請,從桌上遞給他一支香煙,我

    自己亦點一支來吸。他一眼就注意到在油印稿子,就問是什麼?這東西本來最犯

    忌,但我悠然的只答說是上課的講義。開開箱子,見有一束秀美的信,兵又問,

    我答是內人來的家信,見他持在手中無法,我就唸了一封給他聽,一面斟盃茶請

    請他,問他可是也已經結婚?他答還未結婚。如此就平安檢查完畢。仇校長被抄

    去燕窩與信件,女學生被抄去毛線衫,其他教員亦各有些東西被抄去,都是一點

    嫌疑亦沒有的。隨后他們押解全體員生離校,連夜翻山過嶺到大荊,惟我留守校

    舍。

    翌日庶務馬君從大荊來陪我,說已打聽得這次解散淮中是旅長的命令,因仇

    校長的兒子在上海是民盟的關係,仇校長今被指定在大荊不許出來,惟已請准畢

    業班的學生即在仇校長家裏做完考試。我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