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透口气_第二部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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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第七章 (第5/5页)

栗子树下的小道,一只猫头鹰不知在哪儿叫着,爱尔西的身体贴着我。那年的七月很热。我们在铺子里流了多少汗,还有奶酪及研磨过的咖啡气味有多刺鼻啊!然后,是傍晚在外面的那种凉爽感觉,菜地后面小道上晚紫罗兰和烟斗的气味,脚下的柔软尘土,欧夜鹰在盘旋着捕捉金龟子。

    老天!说一个人不该为“战前的事”多愁善感又有何用?我的确为那些多愁善感,你记得的话也会。一点没错,当你回想某段时光时,会倾向记住一些愉快的片段,甚至对战争也是那样,然而同样没错的,是那时候的人们拥有的一些东西,是如今的我们缺少的。

    那是什么?只不过他们不觉得前景让人害怕。不是说那时的日子比现在好过些,实际上比现在还艰苦。总的来说,人们干活干得更辛苦,过得不如现在舒适,死时也更痛苦些。在农场干活的人一天劳动时间长得惊人,一星期才挣十四先令,到头来成了个精疲力竭的废人,靠每星期五先令的老年养老金和堂区偶尔发放的半克朗过活。而那种“体面的”贫困则更为难过些。大街那头的小布商小个子沃尔森挣扎几年后终于“关门”时,他的个人财产是二镑九先令六便士。接着,在得了所谓的“胃病”后,他几乎马上就死了,但是医生透露是饥饿所致。不过他总算到最后一刻也不失尊严。制表匠的帮手克林姆普老头儿是个熟练的工匠,他自从还是个小孩子时,就开始干这行,一直干了五十年。他得了白内障,不得不进了济贫院。他被带走时,他的几个孙子在哭号着。他老婆出去帮人打杂,累死累活地干活,才能一直每星期给他送去一先令作为零花钱。有时能看到令人痛心的事在发生着:小生意如下山般一滑而下,殷实的生意人一天天走向无以为继,最终破产;癌症和肝病一步步将人置于死地;喝醉的丈夫每星期一写下保证不再喝酒,但每星期六又破了保证;女孩因为私生子毁了一辈子;房子里没有浴室,冬天的早晨得把洗脸盆里的冰敲开;偏僻街道在天热时臭气熏天;教堂墓地正好镇中间,让你没一天不记着你的归宿将在何处。那么,当时的人们又有什么?一种安全感,即使他们自己都不安全。更准确地说,那是种“明天还会继续”的感觉。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将会死掉,而且我想有那么几个人知道自己将会破产,但他们不知道各方面秩序都会改变,不管他们可能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按照他们所知的继续下去。尽管当时宗教信仰很盛行,但我相信对此影响不大。不错,差不多每个人都去教堂,跟全国别的地方的比例差不多——当然,爱尔西和我还去教堂,即使我们当时像牧师所称的,生活在“罪恶”中——但如果你问那些人他们是否相信人死后仍有生命,他们通常会回答相信。但我从来没遇到过一个人能给我印象他们真的相信有来生。我觉得人们相信那种事,顶多就跟孩子相信有圣诞老人一样。但那个时期一点不差正处在一个已经成型的时期,当时的世事氛围就跟大象四腿着地一样稳定,因此像来生这种事情就不重要了。如果你在乎的东西都将继续下去,就会死得很放心。你已经活了一辈子,累了,该去地下了——那就是以前人们的看法。从个体上来说,他们不复存在,然而他们的生活方式将会继续,好的和坏的方面仍保持不变。他们感觉不到脚下的大地正在移动。

    我爸的生意正走向结束,可他不知道。在他看来,只是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生意似乎淡了又淡,收入支出越来越难以平衡。感谢上帝,他从来根本不知道他算是被毁掉了;他从来没有真正破产,那是因为他在一九一五年初突然去世(流感转成了肺炎)。一直到头,他都相信靠着俭省勤劳、公道交易,一个人就不会走错路。肯定还有不少小铺主也抱有这种信念,不仅是直到破产前,就连到了济贫院还是。马鞍匠拉夫格鲁夫甚至在小汽车和机动货车直扑过来时,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像犀牛一样落伍于时代。我妈也是——她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意识到她从小长大所过的那种生活方式,即在伟大的维多利亚女王治下正派的、虔敬上帝的铺主之女,然后是正派的、虔敬上帝的铺主之妻的生活方式永远结束了。世事艰难,生意不好,我爸在cao心,这个那个“一天不如一天”但日子还是以一贯以来差不多的方式继续着,那种老的英格兰生活秩序不能变。对我妈那样虔敬上帝的正派人来说,永远不变的,便是在巨大的煤炉上做约克郡布丁和苹果汤团,穿羊毛内衣,睡羽绒被,七月制青梅酱,十月做泡菜,下午读《希尔达居家伴侣》,苍蝇还嗡嗡地飞来飞去。她待在那个舒舒服服的小世界里,其中包括煮茶、有毛病的腿和皆大欢喜的结局。我不是说我爸妈到最后一刻还是一点也没改变。他们有点震惊,有时候也有点沮丧,但至少他们活着时,从来不知道他们相信过的一切正在变成过时之物。他们生活在一个时代的末尾,一切正在分崩离析,被冲入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洪流之中。他们并不知道这点,却以为那是千秋万代的事。不能说他们错了,他们感受到的就是那样。

    然后到了七月底,甚至在下宾非尔德也感受到正在发生什么事。一连好多天,报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强烈的兴奋感,还有没完没了的头版文章,我爸曾经真的把报纸从铺子那边拿到屋里并大声念给我妈听。后来突然间,到处都贴上了海报:

    德国发出最后通碟;法洗衣粉放在红国开始总动员

    一连几天(四天,是不是?我记不准确是几天),可以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奇怪感觉,某种息声闭气的等待,就像雷暴来临前的一刻,似乎整个英国都在不出声地听着。我记得当时天气很热。在铺子里,好像我们都无心干活,不过附近每个能拿出五先令的人都冲进铺子里买很多罐头食品、面粉和燕麦粉。好像我们都兴奋得没法干活,只是流着汗等待。到了晚上,人们去火车站那儿,为抢购伦敦开来的火车带来的晚报而争得不可开交。后来,在某天下午,一个男孩出现了,他跑过大街,胳膊下面夹的全是报纸。人们全走到门口隔着街喊着,每个人都在喊:“我们参战了!我们参战了!”那个男孩从一摞里抓了一张贴在对面的铺子橱窗上:

    英国对德宣战

    我们三个售货员都冲到人行道上欢呼着,每个人都在欢呼。没错,在欢呼。但是格里梅特老头儿,虽然他在战争恐慌里已经大捞一笔,却还是守着他那点自由党的信条“不支持”打仗,并说那是件坏事。

    两个月后,我参军了。七个月后,我身在法洗衣粉放在红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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