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人的十年_说不清楚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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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清楚 (第1/4页)

    说不清楚

    1966年男32岁U市C县某中学语文教师

    我天生有种上当受骗的素质——小时候就有过自杀的念头——祖祖辈辈留给我的两个字——喊着喊着真情绪来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大"菜单"——两个弟弟被我连累死了——这《家训》上依然没有一句话能说清楚

    我是个悲剧性格,就是说性格决定我这个人必然走向悲剧,因为我天生有一种上当受骗的素质。更可悲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受骗了,还说不清楚,咋回事呢?因此我常常陷入痛苦,自己和自己找别扭。我恨我的性格,却又无法摆脱。为这个,我很小时候就有过自杀的念头。

    小时候,一次,我看嫂子很辛苦,给她挑水。那时我多高?水桶上不是一个钩儿、两个环儿吗?我挑起来,水桶底将将就就不蹭地面。两桶水压得我膀子生疼,走起来趔趔趄趄;我必须穿过邻人家的堂屋才能到我嫂子房前。我摇摇晃晃走过那家时,他们大人就上来说:

    "二兄弟真能干,还抓时候给我们挑水,快接着,接着…。"

    说着提过水桶,把水倒进他们缸里。

    我呢?傻站着。不好意思说:"我不是给你们挑的。"照我们地方的土话说,这叫面矮。可是,我心里明白——他们使这法子占我便宜。明白为什么不说呢?这话多平凡、多普通,怎么就说不出来呢?但我当时就是没这种语言。多少年后想起这事,我不恨他们,恨我自己。这就是那种上当受骗的素质吧!以后我在政治上吃亏,受挫折、委屈,也是缺少这么…这么一种概念,一种语言,一份脑子?究竟缺什么,我说不清楚

    这是我第一次上当,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不清楚。

    我们村头停辆独轮车,一边架一个筐,卖甜瓜。围了一些人买甜瓜吃,

    甜瓜五分钱一个,我交了五分钱一张票子,买一个,站一边吃。正吃着,卖甜瓜的说:"小核桃(我小名叫小核桃),你吃瓜交钱了吗?"大概他没记住我交钱了。

    我说我交了。卖甜瓜的指指钱盒子里的票于说:"哪张是你的。"

    盒子里都是五分钱的票子,我看一张像我交的,就指着这张说:"这一张。"

    不料旁边一个吃瓜的人说:"这是俺交的。"

    我就懵了。一急,只觉得满盒子的钱都一个样儿,便随便又指一张说:"这张。"

    要命的是,另一个买瓜的人说:"这是俺交的呀,中间还有个裂口,你这孩子咋瞎赖账呢。"

    这时我就把自己放在诈骗人的位置上了。卖瓜的、买瓜的、吃瓜的,一起指责我,我说不出话来,好像我真的骗瓜吃,脸烧得慌。

    有个同村的老婆子,人挺慈善,我叫她三奶奶。她说话了:"你这卖瓜的,咋不依不饶呢,谁家孩子不想吃个甜瓜?兴许大人不给钱,吃个瓜算啥,瞧你把人家孩子说的!"

    这同情——更糟!反把我的"诈骗"肯定得更结实了,定案了。同情也糟蹋人呢。

    当时我只觉得委屈,倒没想到名声什么的。过几年,一个邻居跟我母亲吵架,骂道:"你们这家人,吃甜瓜都不给钱。"我才知道自己一直背着这恶名。我气得原地直蹦,不住地一声声"呵、呵"地叫,就是说不清楚。急得我一头朝井台撞去,要不是嫂子一把抓住我那时就完了。这便是我前头说的,我小时候就有自杀的念头。就为了这个说不清楚。

    再说一件事。

    秋天里我背个筐从小河沟路过,看见水里忽悠悠打浑儿,知道水里有东西,便撂了筐,脱鞋下水一摸,是个螃蟹。小孩子治不住这家伙,一逮它就一夹我。这会儿赶车的李大头路过,我说:"有个磅蟹!"他说:"你别动,我来!"停了车,下水一抓就抓上来。他提着大活螃蟹笑呵呵说:"拿它下酒了!"上车就走了。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也是没这个概念,没这种语言——"我发现的,应该是我的!"乡下孩子就这么简单,眼里没坏人,可是多少年后想起这事,我很生气,这不是欺侮一个孩子吗?我对李大头有了认识…可是总觉得这里边还有更深的东西,是啥东西?我还是说不清楚。但小孩子是不能骗的,你要是骗了他,等他长大一旦明白过来,你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不见得是报复,而是你在他心里毁灭了。这比你死了还糟!

    祖祖辈辈留给我灵魂里的东西太多也太少。找来找去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几乎把我的灵魂占满。它就是:忍和善。

    什么是忍呢?忍字是心字上边一把刀。刀插你心上还不吭声,就是忍。善呢?祖辈说善是人的天性。

    后来我发现:忍宇很顽固,直到今天我也扔不掉它。善,很软弱,有了变化,相反的东西从我身上冒出来了。我清楚地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时我十几岁,跑到镇上去玩。空场上搭个大戏台,像要唱戏。下边卖炸豆腐的、串糖葫芦的、烤山芋的啥都有。后来机关单位成群结队地来,闹个拉歌,这边唱段《团结就是力量》,那边就唱段《嘿啦啦啦》。镇长一上台,气氛就变了。他头戴小毡帽,身穿小棉袍,讲话像喊,一句一弯腰。我忽然瞧见一边空地上埋着孤零零五根木桩子,旁边的告我说,这是预备枪毙人时绑人用的。我马上想到农村流传的一本书——《玉历宝钞》上边画的小鬼绑人的木桩子,把人绑上,再把舌头拉出来割掉——我心里就特别恐怖。

    不会儿,大马车把罪犯运来。五花大绑,后背插着令箭形状的大签子,上头用墨笔写上名字,再用红笔点个点儿;也许是画条杠或打个十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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