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人的十年_崇拜的代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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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拜的代价 (第2/6页)

己的幸运而痴醉。

    四

    我在六六年五月份考完研究生,成绩相当不错,心里挺有把握。六月份文化大革命就闹起来,学生们都疯了,喊着"砸烂研究生制度"把老辅仁学校美国教会的大铜盆端到当院,将我们的研究生考卷扔进去烧。我爬在宿舍楼三楼窗台往下看,就像看土改时农民烧地契,心想完了。这突如其来使我发懵。跟着愈闹愈凶,开始把校党委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斗。

    作家协会那边斗得更凶了。名作家们全成了黑线人物。一般干部也都扯上些问题,只有他政治上干净,革命群众组织还选他当头头,但他也许由于家庭和经历的原故,比较沉稳,依旧那样的斯文气。他再三对我说:"要相信党,靠拢组织,注意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看准大方向,千万别跟着起哄。"不管学校里各种口号怎么有诱惑力,自己思想怎么混乱,只要一见他,立时静了,清晰了。我想,凭着我们的纯正和对党的忠诚,再大风狼也决不会翻船。

    大串联时我跑回四川老家,把我和他的事告诉家里,父母都挺高兴。母亲给他买了毛衣、棉毛裤、袜子,还有家乡特产四川桔子,整整装满一小箱子,我便上火车挤了三天三夜,到北京回学校洗了洗,就提着小箱子满心高兴去找他。他要是见到我父母的这些礼物,脸上会怎样笑,我都会想到。

    五

    在作家协会宿舍楼前,我碰到他北大一个同学。平时见面他总是非常热情,必开玩笑,这次却异乎寻常的冷淡,只说声:"你来了!"就走了。一种出事的感觉就给我了。后来我想,多亏先有这种感觉作为过渡,否则下一幕我绝对接受不了。我敲门。

    他一开门,人变了一副样子!那样子——奇怪?可怕?悲惨?疯狂?我描述不准,但强烈地刺激我,至今难忘。他头发蓬乱,满脸横纹,见到我眼泪哗地下来了!然后递给我一张油印的小字报。我只看到:"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打倒反革命分子×××!"这是他呀!别的字怎么也看不清了,头发昏,身子全软了,皮箱"咣"地掉在地上。

    隔了一会儿他讲了情况:

    他大学时读毛主席著作和诗词,顺手在书眉上加些感想式的评注,大多是从文学上考虑的,有的注"好,好极了",有的注"平平",有的注"不佳"或"错了"。写时没多想,过后便忘了。他同宿告一位同事翻他的毛主席著作找语录时发现了,在作家协会公布出来。这在当时是件了不得的事,顿时全沸腾起来…

    我听罢,脑子完全乱了。我只想说:"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我直瞪着他,恨他!连这句话也没说,忽然提起箱子很坚决地走出他的宿舍——我走!

    他跟出来送我,用自行车帮我驮着箱子,从东城走到西城,一路无话。连接我俩的那座无比坚固可靠的桥,一下子从中间断开,两岸中间是汹涌的激流。我在岸这边背过身击,他呢?

    他送我到学校门口,对我说:

    "我这事犯在毛主席身上,估计没什么希望了。我虽然喜欢你,但我没资格再爱你。咱们算了吧,也不再联系了。你将来不管分配到哪儿去,把地址留给我南通的大哥,行吗…"

    他在我面前从来没这样狼狈过,老实说,这几句话我也没听进去,自己回到宿舍,箱子一撇,一连三天没下床,脑子里全在剧烈地打架。恨他呀!他怎么在毛主席著作里写这些混帐话!这和他平时对我讲的——党如何培养他呀,对毛主席感情如何真挚呀,要一辈子忠贞不渝干好革命文艺工作呀——完全不符合呀。我想,我是不是叫他骗了?迷住了?他是否真的打着红旗反红旗?我把他两年来对我讲的话翻腾一遍,仔细回忆,琢磨其中是否有对我潜移默化搞反革命的内容,但怎么也想不出来。我真是痛苦极了,难道被他骗得这样的实在和彻底?不,我要去他单位亲自参加他的批判会,听听别人对他怎么看,弄清他的真面目!

    第四天我起床去作家协会。

    六

    当时在我面前摆着两种崇拜:

    一是对毛主席的,一是对他的。

    对毛主席是对理想偶像、至高无上的崇拜;对他是对一个活生生人、情意相融的崇拜。但是,对他的崇拜是基于对毛主席的崇拜上,是包括在对毛主席无边无际的崇拜之中。这大关系我心里非常清楚。

    具体说,对毛主席的崇拜是无条件的,对他的祟拜是有条件的。如果他真的反对毛主席,我只有毅然决然和他分开。这就是那天我提起箱子决断定出他宿舍的原因。可是硬从心里扯出一个血rou相连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可我又怎么解释他做的这件不可饶恕的事呢?

    七

    作家协会的五层大楼显得高不可攀,外墙上悬挂着要打倒他的巨幅标语。我马上置身一种气势逼人的异样的气氛里。我登上五楼会议室参加他的批斗会。一连十天,我天天都去。作家协会的一些人认识我,他们都不理我,却佩服我寻求真理时表现出的执着与虔诚。我静静地坐在会场后排一角,认真听着每一个批判者的发言,还把楼道中所有关于他的大字报全都仔细看过。我发现除去他告诉我的这件事,再没有别的内容。批判者是有道理的,但那些上纲上线、气势汹汹的言辞却不令我信服。在那场合中,我感觉只有我是最神圣的。

    批斗后他被挂起来,天天在作协打扫卫生。我没去找过他。因为我还不能判断他,尽管这件事发生在他大学时代,而且只此一桩,但我仍旧拿不准他的本质。深深的苦恼、困惑,以及激烈的情感冲突和思想斗争,使我一时一刻无法安静下来。这问题谁也无法帮我解决,谁也不会为我解决,于是我决定去他老家南通一次,看看他的根儿,是不是也和他对我说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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