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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 (第3/5页)

摊开夹子,回头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立刻坐下来记录:“眉毛靠里的一端向上升起,前额形成特殊的皱纹,和通常的皱纹不同,同时嘴角向下牵,这是精神沮丧的表征。这种痉挛会影响呼吸肌rou,因而他感觉仿佛喉咙里有一种东西在向上升。这种痉挛的动作和小孩啜泣时的痉挛相似。这是一个人由于过度悲哀而窒息时所发生的严重痉挛……”

    他记录完自己的表情,放下笔,合上文件夹,心头觉得轻松了些。他自言自语说:“一副被打垮了的神气!我被什么打垮了呢?绝望?沮丧?还是嫉妒?对,是嫉妒。要不然,奥赛罗的台词怎么会脱口而出呢?嫉妒,那是自私的心灵才有的感情!我从小就蔑视和痛恨这种卑劣的感情!”

    “一个月前,”他继续回想那个傍晚,“赖尔就坐在这把橡木椅子上;胡克交叉着手臂,站在壁炉前面。我突然站起来,像个英雄似地昂着头说:”科学不是小巷子,只能容一头老牛穿过!‘我当时还笑了,笑声多么洒脱。我还说哩:“让骏马超过我吧!跑到我前头去吧!这有什么不好呢?’那时候,话从嘴里吐出来,真是轻快极了,流利极了。我像一个梦幻着,自以为拥有百万家产,所以表现得无私、善良、宽宏、慷慨,如今却像赌徒一样,一夜之间,把仅有的一点儿家当全部输光了。那些高尚的精神,那些我曾经引以为自豪的高尚精神,如今到哪儿去了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根本就什么也没有过,有的只是绝顶的虚伪!在赖尔和胡克面前装扮得胸襟那么开阔,完全是拙劣的骗局!可耻的表演!”

    达尔文觉得脸上烧得发烫。他旋亮了煤油灯,重新翻开华莱士的论文,像吃苦药似地再从头往下读。

    第二天清晨,朝阳照到书桌上。达尔文写好信封,拿起信纸来再看一遍。信是写给赖尔的,有几行字的笔画显得特别重:“据我看,这篇东西很值得一读。你的话惊人地实现了——那就是别人会跑到我的前头……我从来没见过比这件事更显著的巧合了。即使华莱士手里有我在1844年写成的那篇提纲,他也不会写出比这一篇更好的摘要来的……当然,我要立即写信给他,建议把他的草稿寄给任何刊物去发表。因此,我的创造——不论它的价值怎样——将被粉碎了……希望你会赞同华莱士的草稿。这样,我就可以把你说的话告诉他。

    达尔文拿起羽毛笔,在签名后面补上了日期:1858年6月18日。

    达尔文的耳边一片哗哗的水声。他弯着腰,双手高捧瓦罐,用凉水冲自己的昏昏沉沉的脑袋。他真想把这一夜的梦魇全都冲得干干净净。正要从水桶里舀第二罐水,他的手被人按住了,侧过脸一看,是他的妻子埃玛。

    “查理,这样会得病的。哎呀,你眼球上全是蛛网一样的血丝!

    “是吗?亲爱的!”达尔文用毛巾擦干脑袋,“你也不比我强,眼睛都肿了。

    查尔斯还没醒吗?叫人去请医生了吗?别忘了,把桌上给赖尔的信顺便带去发了。“

    “查尔斯才安定下来,又折腾了一宿。医生去请了,信也带去发了,赶得上头班邮车。我对医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查尔斯烦躁成这样,医生只会摇头叹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会老是这样的。”达尔文明知什么话也宽不了妻子的心,可是还得装得像个传教士似的一本正经地说。“人类一定能战胜疾病,一定能战胜!一定有人不声不响地在那里研究,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应该有这样的信念,人类总有一天会战胜猩红热!

    “要到哪年哪月呢?我们的查尔斯总之赶不上那一天了!

    达尔文料到妻子会这样说的。他叹了口气,轻轻嘀咕着:“说得对呵,时间……

    时间……假如能早一点战胜猩红热……是呵,假如能早一点,假如能早一点……“

    达尔文扶着妻子,送她到楼上的卧室。等妻子上了床,他替她拉上窗帘,快步下楼来走进书房,一边不停地嘀咕:“假如能早一点,假如能早一点……”一边取下书架上的一个大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叠发黄的稿纸,扔在桌上。

    这是达尔文在14年前写下的《物种起源》的提纲——生物进化的基本原理。稿子上的字迹浓淡不一,连边上也写得满满的,那是随时加上的补充和修改。看着自己14年来的心血,达尔文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他额角两侧的血管突突地直跳,好像被什么牵着似的。“快,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他摊开稿纸,削好羽毛笔。

    他知道,按原来的计划写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可是能写出一篇比较详细的概论来也好啊。“快,快!”他催促自己。“可是从哪儿写起呢?怎样提出问题呢?我不能像华莱士那样开头!”

    瞧着饱蘸着墨水的羽毛笔,达尔文又踌躇起来了。华莱士的论文已经随着给赖尔的信寄走了,他眼睛前面却老浮现出那稿纸的格式和稿纸上的字迹。他觉得手里的羽毛笔变得像铁铸的一般重。“会有人指责我抄袭了华莱士的论文吗?会吗?”

    他仿佛感到有好些人站在他的背后,举起华莱士的稿子,讥笑他,奚落他,指摘他剽窃了别人的著作。他烦躁不安地扔下羽毛笔,使劲挥了一下右手,似乎想努力把梦魇驱散。

    “我的提纲早在14年前就写好了。”达尔文低着头,不出声地为自己辩护。

    “胡克和赖尔当时就看到过。两个人又是赞赏,又是惊叹,看得非常认真。我相信,我的全部论点,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在一年前,我把这个提纲的副本寄给了在美国的阿沙。格雷。他们都是高尚的人,公正的人,都是献身于科学的人。他们都会站出来为我作证,证明我没有一句话一个字是抄袭华莱士的。这就足够了,足以向全世界说明我达尔文……嗳!我简直在寻找证人了!难道真的要上法庭对证吗?

    真得像一个母亲证明自己的儿女确实是自己带到世界上来的那样,竭力证明自己的提纲确实出于自己的思想吗?

    达尔文埋怨自己为什么早不听胡克和赖尔的话。“假如能早一点,哪怕在一个月前把书写出来交给出版商,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现在懊悔已经晚了。如果是一项技术上的发明,专利权就让人家给抢去了。科学理论固然没有什么专利权,可是谁走在前头,先找到真理,谁就应该受到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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