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女花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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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4/5页)

见的机会。”

    我说应该没有,我要祈祷mama回到这儿来。小jiejie重复我的话:“回到这儿来?”“我想和mama说话。”小jiejie揭掉头上的布帽,坐上床沿:“我也想和mama说话。好吧,我们一起来向老天爷祈祷。”

    我们面朝房门,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睁开眼睛,喉咙堵得厉害,我咳嗽了两声。小jiejie还是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胸前祈祷。

    我打开母亲的衣柜,想找一件能当睡衣的衣服。里面乱乱的,没一件衣服合适。

    我叠好衣服。走到隔壁房间——五哥五嫂的卧室,有一个双门衣橱半开着,我拿了一件五哥的体恤衫换上。

    我回到母亲的卧室,小jiejie对着镜子,仔细察看自己的脸。她的脸颊有点黑糊糊,显得丑陋。我没问她,她自己解释:从伦敦回来已大半个月,正在做光子去斑,涂了医院自制的中药。药费昂贵,不过医生保证,医到斑消失为止。

    从背影看小jiejie,黑色紧身毛衣和呢裙紧裹着一副女孩子的身段,那水蛇腰特别妖冶媚惑,脚上是一双时髦的黑皮长靴。

    我上了床,躺在右边。

    往常回重庆,若住家里,我总是睡在母亲的右侧,今天也如此。小jiejie收拾完毕,也躺上床来,随手熄灭灯。

    雨已停了,阳台上塑料棚子里积蓄的雨水从边沿往下滴,滴嗒滴嗒响。房子这一侧靠中学,背对江水,楼下守灵的喧闹轻多了。外屋客厅的日光灯透过门缝泻入,山坡上中学的亮光透过布帘浸进来,母亲房里每一处都依稀可见,那房门后贴的发黄的旧年画引起我注意:一对胖头女娃男娃,举花瓶提彩灯笼,庆祝五谷丰登。是哪一年?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她买了一幅带喜气的画,贴在门背后“六妹乖女儿,你回来过年,就能看见。”

    哪一年?我想不起来,我肯定没有回家过年,我有多少年没有回家过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每逢过年,母亲不知有多盼我,站在这阳台上,看有没有我的身影走下那一坡长长的石阶来。她看不到,不知有多失望,可她一次也没抱怨过。

    这时,小jiejie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当然和他有联系,我要说说——”

    我把她的手推开。她又放上来了“就说几分钟。”

    我举起手来,摆了摆,表示不想说话。

    6

    楼下院子空坝里,又添了两桌麻将,除了主打人,周边坐有陪打出主意的人,桌上摆些一元两元五角的人民币,夜深也不影响亲戚们的斗志。那些从楼里牵出的一串串小灯泡,熄了些,不过仍旧灯火通明。

    大肚猫倒是认真,走到楼上来,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查看塑料布边沿的积水,顺势压低,让水流出去,减轻篷布的重量。

    这幢楼建在以前六号院子的废墟上,从未进入我梦境。翻检历年做过的大大小小的梦,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六号院子。睡眠之中我脑袋削尖,机敏地从不同时空钻入地底,搜寻着沉入那不复存在的六号院子。每次我都停在厚重的大木门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吱嘎”一响,两扇厚重的大木门敞开。

    天井长了青苔,搁着好些木桶木盆,竹竿上晒晾着衣服,大小厨房喧闹无比,各家在忙着淘米洗菜做饭。堂屋里坐着小脚婆婆,她的水手儿子走进大门前就开始高声叫“妈!”一个小女孩在爬窄木梯。盲眼的父亲担心地侧过耳朵。

    “死妹崽,快滚下去!”三哥叫喊起来,他趴在阁楼的天窗上喂鸽子。女孩继续爬木梯“你找死啊?”三哥朝女孩扔来一个钢钎。女孩闪开,钢钎哐当一声把楼板戳了一个大洞。她吓得从梯子上跌了下去,女孩大叫,一个女人快步朝梯子奔来,一副拼命要救她的样子。“mama呀,mama呀!”

    “六妹,好了,别叫!”小jiejie推醒我。

    “你真是的,打断我的梦。”我不快地说。

    刚才梦中我有可能看见母亲,只有母亲才有那样的反应,我潜意识地呼喊mama就是说明。梦被小jiejie打断,母亲难进入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奔过来的身影非常年轻、敏捷,她似乎穿着紫色竖条旗袍。

    事实上我从未看过母亲穿旗袍,小时见过箱子里有丝绸花旗袍,后来再也未见。想来文革期间,母亲为避祸毁之,或是早些年大姐偷走,她个子大过母亲,不合身,便大方地做人情送给同学。家里少有的发黄黑白照片里,倒有母亲穿旗袍和高跟皮鞋烫发的照片,她高额头,忧郁娴静,嘴角微带笑意,很妩媚。眼睛深情地看着什么地方,不见多幸福,却是焕然一新的亮堂,一派韵味。想来,少有人能抗拒这种美。梦总是反映心里想的东西。没人说我们四姐妹丑,可我心里清楚,我们四姐妹只是沾了点母亲长相的光,没一个胜过母亲。小jiejie身体靠着枕头,碰了碰我的手臂:“六妹,我有事情要对你讲。”她的声音里充满焦虑。“那个人根本就是畜生。”

    她的声音不寻常,如果我感觉对了,那哀怨的声音带着杀气。我倒吸一口凉气,坐起来,但是马上躺下。“不要讲,起码这阵子不要讲。我什么都不想听。”小jiejie脸色难看。我解释说:“你和我回家是因为母亲去世,除了母亲,之外的事,我们另择时间谈。”“但是六妹,你听我说。我俩见面也不容易。”小jiejie恳求。我说:“我不想谈。你会几个小时都停不下来。”“反正你也睡不着。”

    但我主意已定,走到了隔壁房间。床上已横躺着二姐、三嫂和大姐的外孙。双人架子床比母亲的床宽些,我靠着二姐插了个空,睡下去,跟他们一样,双脚吊在床沿。

    7

    二姐穿着薄线衣,双手衬着脑袋睡觉,新近烫了头发,有点像卡通片里的辛普森太太,脸色很差,嘴唇毫无血色。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走着。凌晨1点55分了,下过雨后,气温起码低了五六度,冷得像初冬。我扯过被子一角,盖在肚子上。渡船上水手吹响了哨子,铁锚升起,缆绳松开。船发动了。江上岸边蒙了一层nongnong淡淡的白雾。渡船掉头向对岸去,我站在岩边害怕地用手遮住双眼,可又想看,就从手指缝隙里瞧。渡船突然倾斜、翻转进江里,一江人脑袋如皮球浮浮沉沉。我松开手,放大胆去看。

    父亲长叹一口气,把我拉回家,沿石梯两旁长满断肠草,边角挂着青苔,我边走边看。

    春天是活人去见河神的季节,老辈人都这么说,小桃红,人的鲜血染红,凶运吉运,得看人心眼儿多诚。

    195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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