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_第06章拖鞋大队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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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拖鞋大队 (第7/9页)

添几锹土。

    女孩们找了块稍凉快的地方坐下来,一声不响地看着这支由父亲们组成的晦暗阴沉的队伍。已是夏季了,父亲们还穿着深色肮脏的冬天衣服。穗子爸是一件深灰呢子中山装,两个胳膊肘在破洞里忽隐忽现。三三爸穿的是件绸面丝棉袄,丝棉从无数小孔露头。只有蔻蔻爸的装束合时宜:一身浅蓝劳动布工装。

    “蔻蔻,你爸爸没戴白袖章!”

    蔻蔻仔细看,立刻慌了。她爸怎么忽略了这么大的事,把写有“封、资、修画家”的白袖章给忘了?

    女孩们就这样坐着,看着,偶尔说一句:“我爸脚有点瘸。”“我爸瘦多了。”“我爸直咳嗽,别是犯肺病…”

    耿荻坐在她们身边,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她从来没见过她们如此安静,娴雅,充满诗意。

    工间休息时间到了。女孩们向工场中的父亲们走去。耿荻一个人坐在原处,望着远处的父女相会。没有她想像的欢笑,最多是父亲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拉拉她们的辫子。然后女孩们把夏天的衣服和礼品交给了父亲们,便朝耿荻这边走来,耿荻完全不认识她们了,她们沉默并凝重,忘却了世间一切鸡零狗碎的破事,全是一副优美的灰冷情调。耿荻想,这大概是她们的真面目了。

    傍晚时分,女孩们去父亲们的营房看他们开晚饭。一件出乎她们意料的事发生了。所有的父亲捧着女儿们刚送到的“高级物品”低头站在伙房门口。这个农场有上千人,大多数来自文化界和文艺界。人们出入芦席围成的伙房,都停下了脚看女孩父亲们手上捧的纯棉细手纸、小瓶白兰地、友谊搽脸霜、姜茶和蓝吉利刮脸刀。从远处听不见父亲们在念叨什么,但女孩们明白他们一定在悔罪。一定在说:“我生活作风糜烂,把资产阶级的奢侈品带进了劳动改造的艰苦环境…”

    大家全站住了。站了一会,全哭起来。

    耿荻发现她们的哭也跟平时不同了。是一种很深的哭泣,完全没有声响,只有滂沱而下的眼泪。耿荻知道她们心痛而愧疚,因为她们别出心裁的礼物,父亲们必得如此当众羞辱自己。

    晚上女孩们去父亲们的营房坐了一会。营房就是巨大的芦席棚,里面搭了一百多张铺板。父女们简单地交换了一些消息,当着一百多人,连拍拍脑袋、拉拉辫子的亲热也省去了。

    耿荻等在门外井台上。她已经看够了,不愿再看父女们的离别。她坐在井台的青石台阶上,嘴里吹着“二小放牛”见女孩们鱼贯走出芦席棚,蔻蔻远远拉在后面。大家顾不上留神蔻蔻的反常,只感到气息奄奄的疲乏。

    所有芦席大棚的灯都熄了“拖鞋大队”还坐在井台上。“白来一趟。”三三干巴巴地说。两个多钟头,她们第一次开口。“那么远,白来了。”三三又说。

    “大家说都是你的馊主意,三三,要是不带那些‘高级物品’,就没事了。”

    三三不反驳。过一会她说:“也不知谁爸爸打的头?”

    “肯定是绿痕爸。”

    “凭什么肯定是我爸!?”

    “你爸最想脱胎换骨呗。”

    “你爸呢?吃‘忆苦饭’糠团子吃个没够,还直说好吃!”

    “说不定是穗子爸带的头。穗子爸一打就招。”

    “你爸才一打就招!”

    “肯定是穗子爸想挣个好表现,主动把一百多包姜茶交上去,装得特诚恳,说:我过去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影响了我的孩子…”

    “三三你少诬蔑我爸!你爸才这么孬种呢!”“我爸才不会把那瓶白兰地主动交上去呢!肯定是谁爸出卖他的!…”三三怒吼道。“我捡碎玻璃卖的钱,给他买那一小瓶酒,你要了他老命他也不会主动交出去!就是你们那些爸,假积极、装革命,想洗心革面!”

    三三这下子打击面太宽了。女孩们一致指着她鼻尖,说你爸想捞政治资本,把家里的麻将牌、电唱机当着红卫兵砸掉了。结果怎么样?还是挨了红卫兵的一顿牛皮带,腰子差点打烂!…

    三三突然一伸手,指住站在一边的蔻蔻:“是蔻蔻的爸!是蔻蔻爸主动交代!…”

    蔻蔻一声不吱,手到处抓着身上的蚊子疱。

    原来是这样。原来蔻蔻爸头一个引火烧身,把女儿五十里路云和月带来的东西供了出去。看来她们的父亲被改造得相当好,不但善于叛卖别人,更善于叛卖自己。

    当晚大家取消了野营计划,星夜赶路回家。路上蔻蔻一人骑车,既没人驮她,也没人让她驮。耿荻完全理解女孩们对蔻蔻的孤立,也认为蔻蔻爸这一记干得缺点人情味,背叛自己也罢了,怎么可以背叛自己的女儿?以使得所有父亲背叛自己女儿,狠狠伤女儿们的心?这时蔻蔻的车贴上来,希望能和耿荻默默就伴。穗子坐在货架上,见蔻蔻越贴越近,忽然向地上极响地啐一口唾沫。

    所有女孩都开始了,你啐了我啐。蔻蔻减速了。不久,黑暗的乡间公路上,蔻蔻就剩了个依稀的小影子。

    “蔻蔻可能在哭。”

    “哭死才好。”

    “会不会碰上坏人?”

    “碰上活该。”

    “要是蔻蔻现在喊救命我们救不救?”

    “不救!”

    “真不救?”

    大家心齐口齐,大声说:“不救!”

    蔻蔻爸的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提前完成了。不久女孩们看见他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画毛主席像。他先指挥一群艺校美术班的学生在一堵高十米的墙上打格子,然后他自己开始在那些格子上爬,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四脚蛇。女孩们还见蔻蔻提着一个带襻的饭盒,把饭给她爸送到现场。他爸连吃饭也表现得十分英勇,把蔻蔻送来的饭盒用根绳子吊上去,在高处吃起来。所有女孩便坐在砖堆上看,边看边咬耳朵,然后“轰”的一声大笑,笑得蔻蔻人都矮一截。

    她们说其实蔻蔻爸在高空吃饭是怕人家看见他饭盒里有青椒炒子鸡、黄豆蒸板鸭、熘肝尖或炒腰花。她们能想像到的美味,反正都在蔻蔻爸的饭盒里。英勇地叛卖了自己,对着“革命左派”说“我不是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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