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1_1928老实人-在私塾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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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8老实人-在私塾 (第5/6页)

,买的人多数又赖这样小船运回,各样好看的狗牛是全没有看厌时候!

    且到牲畜场上,别人在买牛买羊,有戴大牛角眼镜的经纪在旁,你不买牛就不能够随意扳它的小角,更谈不到骑。当这小牛小羊已为一个小酋长买好,牵到河边时,你去同他办交涉,说是得试试这新买的牛的脾气,你摩它也成,你戏它也成。

    还有你想不想过河到对面河岸庙里去玩?若是想,那就更要从这码头上搭船了。对河的庙有狗,可不去,到这边,也就全可以见到。在这岸边玩,可望到对河的水车,大的有十床晒谷簟大,小的也总有四床模样。这水车,走到他身边去时,你不留心就会给它洒得一身全是水!车为水激动,还会叫,用来引水上高坎灌田,这东西也不会看厌!

    我们到这场上来,老实说,只呆在这儿,就可过一天。不过同伴是做烟草生意的吴三义铺子里的少老板,他怕到这儿太久,会碰到他铺子里收买烟草的先生,就走开这船舶了。

    “去,吃狗rou去!”那一个比我太四岁的吴少义,这样说。

    “成,”这里还有一个便是他的弟,吴肖义。

    吃狗rou,我有什么不成?一个少老板,照例每日得来的点心钱就比我应得的多三倍以上,何况约定下来是赶场,这高明哥哥,还偷得有二十枚铜元呢。我们就到狗rou场去了。

    在吃狗rou时,不喝酒并不算一件丑事。不过通常是这样:得一面用筷子夹切成小块的狗rou在盐水辣子里打滚,一面拿起土苗碗来抿着包谷烧,这一来当然算内行了一点。

    大的少义知道这本经,就说至少各人应喝一两酒。承认了。承认了结果是脸红头昏。

    到我约有十四岁,我在沅州东乡怀化地方当兵时,我明白吃狗rou喝酒的真味道,且同辈中就有人以樊哙自居了。君,你既不曾逃过学,当然不曾明白逃学到乡场上吃狗rou的风味!

    只是一两酒,我就不能照料我自己。我这吃酒是算第一次。各人既全是有一点飘飘然样子,就又拖手到鸡场上去看鸡。三人在卖小鸡场上转来转去玩,蹲到这里看,那里看,都觉得很好。卖鸡的人也多半是小孩同妇女。光看又不买,就逗他们笑,说是来赶场看鸡,并非买。这种嘲笑在我们心中生了影响。

    “可恶的东西,他以为我们买不起!”

    那就非买不可了。

    小的鸡,正象才出窠不久,如我们拳头大校全身的毛都象绒。颜色只黑黄两样,嘴巴也如此。公母还分不清楚。七只八只关在一个细篾圆笼子里啾啾的喊叫,大约是想它的娘!

    这小东西若是能让人抱到它睡,就永远不放手也成!

    十多年后一个生鸡子,卖到十个当十的铜元,真吓人。当那时,我们花十四个铜子,把一群刚满月的小鸡(有五只呀)连笼也买到手了。钱由吴家兄弟出,约同到家时,他兄弟各有两只,各一黑一黄,我则拿那一只大嘴巴黑的。

    把鸡买得我们着忙到家捧鸡去同别人的小鸡比武,想到回家了。我们用一枝细柴,作为杠,穿过鸡笼顶上的藤圈,三人中选出两人来担扛这宝物,且轮流交换,那一个空手,那一个就在前开道。互相笑闹说是这便是唐三藏取经,在前开道的是猪八戒。我们过了黄风洞,过了流沙河,过了烂柿山,过了…终于走到大雷音。天色是不早不迟,正是散学的时间。到这城,孙猴子等应当分手了。

    这一天学逃得多么有意思——且得有一只小鸡呢。是公鸡,则过一阵便可以捉到街上去同人的鸡打;是母鸡,则会为我生鸡蛋。在这一只小鸡身上,我就作起无涯>;宓拿卫戳恕*在手上的鸡,因了孤零零失了伴,就更吱吱啾啾叫,我并不以为讨厌。正因为这样,到街上走着,为一般小孩注意,我心上就非常受用!

    看时间不早,我走到一个我所熟的土地堂去,向那庙主取我存放的书篮。书篮中宽绰有余,便可以容鸡。但我不,我把它握在手上好让人见到!

    将要到家我心可跳了。万一今天四姨就到我家玩,我将说些什么?万一大姐今天往仓上去找表姐,这案也就犯上了。

    鸡还在手上,还在叫,先是对这鸡亲洽不过,这时又感到难于处置这小鸡了。把鸡丢了吧,当然办不到。拿鸡进门设若问到这鸡是从什么地方来,就说是吴家少老板相送的,但再盘问一句不会露出马脚么?我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作伪总不如十多岁人老练,且纵能日里掩过,梦中的呓语,也会一五一十数出这一日中的狼荡!

    我在这时非常愿有一个熟人正去我家,我就同他一起回。

    有一个熟人在一块时,家中为款待这熟人,把我自然而然就放过去了。但在我家附近徘徊多久却失望了。在街上呆着,设或遇到一个同学正放学从此处过,保不了到明天就去先生处张扬,更坏!

    不回也不成。进了我家大门,我推开二门,先把小鸡从二门罅塞进去,探消息。这小鸡就放声大喊大叫跑向院中去。

    这一来,不进门,这鸡就会为其他大一点的鸡欺侮不堪!

    姐在房中听到院中有小鸡叫声,出外看,我正掷书篮到一旁来追小鸡。

    “哪得来这只小鸡?”

    “瞧,这是吴少老板送我的!”

    “妙极了。瞧,想他的娘呢。”

    “可不是,叫了半天了埃”

    我们一同蹲在院中石地上欣赏这鸡,第一关已过,只差见妈了。

    见了妈也很平常,不如我所设想的注意我行动,我就全放心,以为这次又脱了。

    到晚上,是睡的时候了,还舍不得把鸡放到姐为我特备的纸盒子里去。爹忽回了家。第一个是喊我过去,我一听到就明白事情有八分不妙。喊过去,当然就搭讪着走过我家南边院子去!

    “跪倒!”走过去不敢看爹脸上的颜色,就跪倒。爹象说了这一声以后,又不记起还要说些什么了,顾自去抽水烟袋。

    在往常,到爹这边书房来时节,爹在抽水烟就应当去吹煤子,以及帮他吹去那活动管子里的烟灰。如今变成阶下囚,不能说话了。

    我能明白我自己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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