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_桎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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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桎梏 (第9/11页)

细听了一次,仿佛听到近处有什么声音。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悉心地听。门外依然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重新垂下了头。

    这时脚下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着了他,他吓得猛地站了起来,不过惊吓马上就变成了感动。

    原来是那条狗,原先随女仆溜进房里,躺在沙发底下,此时正在挨近他,用温暖的舌头添主人的手。这只狗的无知的爱使他感到莫大的欣慰,因为这爱是来自业已死去的世界,还因为它是他已往的生活中现在仍然属于他的最后的东西了。他偏下身子,抱人似的把它抱住。他感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东西爱着我,而且没有看不起我,对它来说我还不是机器,不是杀人工具,不是任人驱使的懦弱的人,而是一个可以用爱来亲近的人。他的手不断轻轻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狗则更紧地挨着他,仿佛它懂得主人的寂寞。主人和狗都轻轻地呼吸着,渐渐进入了睡梦。

    他一觉醒来,感到精力充沛,窗户外面已经晨光党徽;燥热的风把黑暗一扫而光,湖面上闪耀着,映出远山的白色轮廓。裴迪南一跃而起,虽然由于睡过了头而感到有点眩晕,然而却完全醒了,这时他一眼就看到那已捆好的背囊。一下子,一切都又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现在是白天,他心里感到轻松多了。

    “干吗要收拾行装呢?”他自己问自己。“干吗?我确实想出去旅行。现在开春了,我要画画。其实用不着那么急。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还可以有几天时间。不要像牲畜上屠宰场似的。我妻子说得对:这是对她、对我、对所有人的犯罪行为。到头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假如我晚一点去服兵役,也许会关我几星期禁闭,可是服役何尝不等于坐监狱?我这人没有什么虚荣心,但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对奴役表示顺从,倒是一种光荣。

    我不再考虑出门旅行了,我就留在这里。首先我要把这里的风景画下来,这样将来就可知道,我以前在这儿多么幸福,不完成这张画,不等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就不走。我不能让人像赶牛似的在后面赶我。”

    他拿起背囊,举得高高的,晃了晃,往角落里一掷。从这个动作中他感到自己很有力量,因而满心欢喜。由于精力充沛,他突然想试试自己的意志。他从信夹里取出那张准备撕碎的纸条,把它展开。

    可是奇怪得很,军事措辞像是具有神奇的力量,又重新将他征服。他开始念道:“您务必…”那句话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这是一道命令,不允许提出任何异议。他感到有点摇晃。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又在他心里上升了。他的手开始发颤,力气全消失了。不知从哪里袭来一阵冷风,像过堂风在劲吹,不安又滋长起来了,在他内心,外来意志的铁钟又开始走动了,他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直至每个关节里好像都安上了弹簧。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钟。“还有时间,”他喃喃地说,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开往边界的早班火车呢,还是他自己定的出发日期。这时他心里又出现了那股要拉他走的神秘莫测的力量,那冲毁一切的退去的潮水,由于要对付他最后的反抗,因此来得比以前更为猛烈,同时也产生了恐惧,伯被压垮的茫然无措的恐惧。他明白,如果现在没人抓着他,那他就完了。

    地摸索到他的妻子房间的门,好奇地贴耳细听。房间里毫无动静。他怯生生地用指节骨叩了叩门。还是沉寂无声。他又敲了敲,还是一片寂静。于是他就小心翼翼地扭动门把。门开了,可是房间里是空的,床上也是空的,但很乱。他吃了一惊,便轻轻喊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回答。他越发不安,又喊着:“保拉!”最后他好像遭到了突然袭击,在整个屋子里大声叫喊:“保拉!保拉!保拉!”依然毫无动静。他换进厨房。厨房里也是空的。一种惆然的可怕的感情使他哆嗦起来,他踉跄着上了顶楼的画室,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是告别,还是留下不走。然而那里也没有人,连那条忠实的狗也毫无踪迹。全都把他抛弃了,孤独猛烈地向他袭来,摧毁了他最后的一丝力量。

    他穿过空荡荡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背囊。他觉得,屈从于检措,反倒轻松了。

    “这是她的过错,”他自言自语道“是她一个人的过错,她为什么走开?她得把我留住呀,这是她的责任。她本来是能够救我的,可是她不愿了。她看不起我,她已经不爱我了,她把我摔了下来:现在我正在跌下来,这是她造成的!这是她的过错,不是我的,是她一个人的过错。”

    他在房子前面,又一次转过身去,想听听,也许会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呼唤,一句爱情的话语呢。也许有什么东西能用拳头击碎地内心那台顺从的铁机器。然而依然无人说话,无人呼唤,毫无动静。一切都离开了他,他感到自己跌进了无底深渊。这时他心里起了一个念头:往前再走十步就到湖边了,从桥上往下一跳,去那永恒的和平安宁的世界,岂不更好。

    教堂尖塔的钟声响了,严酷而沉重。往日那么可爱的明朗的天空传来这严酷的召唤,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催他动身。还有十分钟火车就到了,那时一切都完了,彻底完了,无可挽救了。还有十分钟,可是他不再感到这十分钟是自由的了,好像后面有人在追赶一样,他向前奔走,踉踉跄跄,跑跑停停,气喘吁吁,生怕误了火车。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直跑到月台前面,差点儿与一个站在铁路栏杆前的人撞个满怀,这时他才停下来。

    他吓了一跳,背囊从他哆哆喷嚏的手里掉了下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妻子。她脸色苍白,由于睡眠不足而显得精神疲乏,她那严肃而又忧伤的目光责备地注视着他。

    “我知道你会来的,三天前我就料到了。但是我不想离开你。一清早,从第一趟列车起,我就在这里等你,准备在这里一直等到最后一趟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他fll就不会把你抓住。斐迪南,你好好想想!你自己说过,时间还充裕呢,你干吗要那么急?”

    他没有把握地望着她。

    “这只是…我已接到通知…他们在等着我…”

    “谁等你?或许是奴役和死亡,除此以外,谁都没在等你!该清醒了,斐迪南,你要明白,你是自由的,是完全自由的,谁也无权支配你,谁也不能对你发号施令,你听着,你是自由的,你是自由的,你是自由的!我要对你说上一千遍,一万遍,每时每刻都不停地说,直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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