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_桎梏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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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桎梏 (第7/11页)

…我已经让人把表格填好了…您不用申请路费吧?”斐迪南站也站不隐,只听得自己的嘴唇结结巴巴地说:“不用…不用。”科长在介绍信上签了字,递给了他。“本来您明天就该去了,不过也不必如此匆忙,您先让最后一张杰作的油墨子一干吧。如果您需要一二天的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事务,这事由我负责,这对国家的关系不大。”裴迪南感到,这是句令人发笑的玩笑,而他只是客气地撅了一撅嘴唇,这使他自己的内心里真正感到十分惊愕。说几句,现在我得说几句——他心里盘算着——不能像木棍似地呆呆地站着。他终于进出了这么几句来:“有了征兵书够了吧-…-其它,还要-…-通行证吗?”——“不用了,不用了,”科长笑着说“边境上不会麻烦您的。再说那里已经得到了关于您的通报。好吧,祝您一路平安!”他向斐迪南伸出手来。斐迪南感到,这意思是让他走了。他眼前一阵漆黑,赶紧扶住了门,一种厌恶的心情使他透不过气来。“往有,请往右走,”科长在背后叫他。他走错了门,科长挂着一丝微笑——这时虽然他神志不清,但觉得自己还是看到了科长的笑——给他打开他出去的门。“多谢,多谢…请不必劳神了。”他还油油地说着。对这种多余的客套,他自己也感到生气。刚走到外面,仆役就把手杖和手套递给了他。“经济方面的责任…请记录在案”等等词句这时又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了。竟还向他道谢,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羞愧过。然而他并没有再怒火中烧。他有气无力地走下楼梯,感到现在走着的并不是自己,感到那种势力,那种陌生的、冷酷无情的势力,已经把他,把这整个世界踩在它的脚底下了。

    他下午很晚才回家。他感到脚后跟疼得很,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小时,三次到自己的家门口又缩了回来;最后他想从后面穿过葡萄园,从一条隐蔽的小路溜回家。然而,那条忠实的狗发现了他,它狂吠着向他扑来,亲热地对他摇着尾巴。门口站着他的妻子,他第一眼就看出,她什么都知道了。他默默无语地跟着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可是她并不严厉,也不看他,显然她避免再使他痛苦。她端出一些冷rou放在桌子上。他顺从地坐了下来,她走到他身边。“斐迪南,”她说道,声音哆嗦得很厉害“你病了。现在不能和你说话。我也不想责备你,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我感到你很痛苦。

    不过你答应我一条:关于这件事情,要是事先没有和我商量,你再也别采取什么行动了。”

    他沉默不语,她的声音激动起来了。

    “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个人的事情,我从来都让你在决定你自己的事情上有充分的自由,我并为此感到自豪。但是你现在处理的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你的生活,而且也关系着我的生活呀。我们的幸福是我们多年建立起来的,我不能像你似的随随便便地去断送给国家,断送给谋杀,断送给你的虚荣心和软弱。我们的幸福我谁也不给,你听着,谁也不给!你在他们面前窝窝囊囊,我可不。我知道这件事的分量。我决不屈服。”

    他仍一直不吭声,他那卑躬的。由于感到内疚而表现出来的沉默渐渐激怒了她。“我决不让一张废纸就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我不承认以杀人为终结的法律。我决不在权势面前折腰。你们男人现在都被意识形态毁了。你们考虑政治和伦理,而我们女人,我们是凭直觉办事的。我也知道,祖国意味着什么,但我也明白,今天祖国又意味着什么:杀人和奴役!一个人可以属于祖国的人民,但是一旦这些人都疯了,那他就不该跟他们同流合污。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个数字、号码、工具和炮灰,可是我却感到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因此我决不把你交给他们,我决不把你交出去。我从来没有擅自替你做主,但是我现在的责任就是保护你;在这以前你还是个头脑清醒的成年人,懂得自己该干什么事,可是现在你已经跟外边几百万牺牲者一样,意志被扼杀,成了失去常态的、听命于人的破机器。他们为了得到你,已经牢牢地控制了你的神经,可是他们却把我忘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强。”

    斐迪南依然抑郁地沉默不语,他心里没有反抗,既不反抗别的事,也不反抗她。

    她霍地站了起来,显出一副吵架的气势。她的声音是强硬、严厉而绷得紧紧的。

    “在领事馆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想知道。”这简直是一道命令。他疲惫地拿出那张纸,递给了她。她双眉紧蹩,咬着嘴唇,看了那张介绍信,随后就轻蔑地把它往桌子上一扔。

    “这帮老爷倒挺急!明天就要你走!而你呢,你对他们大概还感恩戴德吧,脚跟咋的一声,一个立正,就完全俯首贴耳了。‘明天就去报到。’报到!不如说是唯命是从。不行,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还远远没有到这个地步!”

    斐迪南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扶在椅子上的手在抽搐。“保技,我们木要再欺骗自己了。

    木已成舟,已经无可挽回了。我曾试图反抗来着,但办不到。我就等于是这张纸了。我就是把纸撕掉,还依然是它。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在这里也没有自由啊。每时每刻我似乎都感到,那边在召唤我,在摸索我,在拉我拽我。到那里我反而会感到轻松些;在监狱里反而倒还有一点自由。只要在外面,就总觉得是在逃命,这倒反而不自由。再说,干吗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第一次他们已经放我回来了,为什么这次就不会放我回来?也许他们不给我武器,我甚至有把握会弄份轻松的差使干。干吗把事情想得那么糟?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危险,也许我会交上好运呢。”

    她仍然很严厉。“事情现在已经不在于这些问题了,斐迪南,不在于他们给你轻活或重活,而在于你是否应该去为你所厌恶的人效劳,你是否愿意违背自己的信念,去参与世界上最大的犯罪活动。因为谁不拒绝,他就是帮凶,而你是能拒绝他们的,因此你必须这样做。”

    “我能够拒绝他们?我无能为力!已经不行了!对这些荒谬绝伦的东西的厌恶、憎恨和愤慨,过去曾使我意志坚强,可现在却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别再折磨我了,我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别跟我再说这些了。”

    “不是我说这些,而是得由你自己说,他们没有权利支配一个活生生的人。”

    “权利!好一个权利!现在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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