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_第十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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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第4/5页)

朝车窗外凝视…外面的天光还曚曚昽昽的,东边地平线上,是些殷红的云影…火车穿过了一个隧道,沿着一条河行驶,河对面是一座小山,小山有座孤零零的房子,窗里透出灯光…我和他都看见了…忽然他对我说:“谁住那里头啊?…他们可到哪儿打酱油去啊?…”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一下子对他大佩服…是的,大佩服!…这是我接触那么多的大干部,没遇上过的情况…你觉得好笑吗?…我太幼稚了?…随你怎么说我,反正我一下子意识到,这块土地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理想的和没理想的,有这样理想和那样理想的…而我们的这位副部长,他是真有理想,并且他的理想是很实际,很淳朴,也很美丽的…就像那地平线上越来越红得像玫瑰花瓣似的天光…

    …这是大约十二个小时以前…下了火车有车来接我们…我们各自回家…大约九小时以前我们又在办公大楼里见面,他居然又头发梳得光光溜溜,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西服笔挺,换了一条赭色的领带…他正在外事局长陪同下往外走,显然是去跟老外谈判…他看到了我,可顾不上跟我打招呼…我则去办我的事…直到下班…我在这儿遇上了你,…

    …这算得上什么英雄人物?你问得有道理。还算不上!一般来说,当干部的,就算是很不错的干部,只要他还活着,就总难被人视为英雄;但是如果死了,那就会把他一生的好事都堆砌在一起,堆成一座闪闪发光的英雄山,对他的宣传表扬,那是不到逼出你的眼泪,决不罢休的!…这是个什么规律?你也无以名之?但这确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政治文化,对不?…

    …我并不是说,我们的这位副部长,就算得一个英雄人物了,但他够得上是个正面人物吧?…你反对“正面”、“反面”这类的简单化提法?是的,你们那个圈里的人,认为每一个人都是复杂得一塌胡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亦反亦正的,变幻莫测的…你们的那个道理很有魅力,但是,对不起,我要跟你说,每一个人固然都确实是复杂的,但那复杂的总和,却各不相同。有的人他那总合起来的趋向,便是恶,有的则是善,善即是正面,大善大智大勇,即英雄…我是主张弘善抑恶的,因此我渴望在文学艺术作品中看到理想的闪光,看到以正压邪,看到正面形象,看到英雄人物的!…

    …你说我们这位副部长太一帆风顺?说他一帆风顺,倒也是,不过要去掉“太”字;是的,他倒大霉的时候不多,也就是“文革”当中,他被“造反派”当做“保皇派”的“坏头头”揪了出来,挨了批斗,下了“牛棚”受了一阵子罪…不过那时间不算太长;揪他的那一派,是北京地质学院来串连的“红卫兵”封成“造反派”的,地院“红卫兵”的总司令叫王大宾,是“通天”的…你当然知道,你都经过的!…谁知王大宾他们好景不常,没过两年,七十年代初,就不灵了,我们副部长他们那一派,就“老保翻天”了,他在“老保”里又属于温和派,不搞报复,通情达理,所以颇得人心,没过多久就当上了“大联合”以后的“革委会”副主任,他的“升官图”其实是那时候才正式画起的…我知道,他跟当年整他的某几个“造反派”头头,还保持着一定联系,那几位如今混得都没他好,有的可以说是相当地潦倒…有一回,也是跟他一起出差,路上闲聊,提起“文革”往事,他跟我叹息说:“其实那时候我们年轻人,凡当头头的,不管是‘老保’一派,还是‘造反’一派,都是很聪明能干的,都想在时代潮流里,充当一个成功的弄潮儿…可惜我们那时都没成功,因为,我们的激情和奋斗,只是推进着极端的理念,而没能落实到富裕这脚下的土地,和使这土地上亿万人过上安康快乐的生活…”

    …他在仕途中,其实是经常遇到顶头风和暗算的,不过他运气好,总能越过去,总没给绊倒…就是去年,他也还被暗算过,那真是癞蛤蟆蹦上了脚面——咬是没咬着,可恶心到极点!…我在部里,还有个纪检会委员的兼职,有一天,我们的纪检组组长把我们所有兼职委员都找去了,让我们传看一封匿名检举信。那封信举报说,我们那位副部长在出访德国期间,到性商店买回了一种“夫妻快乐器”的yin具…这搁在西方国家的阁员身上,也是有失身份的事,何况在咱们国家!…我是跟副部长一起去德国的,我就说我可以作证,他每天日程排得满满的,我作为随员一直在他身边,译员也可以作证,他根本不可能去性商店!…可是,议论中,有一位却阴阳怪气地说:“那他可以在晚上,你们都睡了以后,自己一个人去呀…”这真是匪夷所思!气得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由此可见,我们部里人际间关系是复杂的,人心所思更是大相径庭的…纪检组组长最后做出决定,一是由他亲自找副部长本人谈谈,二是所有当时与会的人,一概不许扩散这封信的内容…纪检组组长找副部长谈时,特别把我叫去,我就坐在一旁听他们谈…一开始,副部长非常生气,他没想到有人会这样算计他;后来他冷静下来,说他家确实有那样一种东西,不过那并非是他从德国购买的,那种东西其实在北京的“亚当夏娃商店”早已有售,也确实是从那家商店里买出来的,但并非他自己买的,而是他的一位中学同窗,现在在大学里专攻韩非子的学者,买来送给他的;这是一种少年时期的同窗间的幽默行为;他接受这位同窗的这一礼物,丝毫不会影响到他所负责的公务;而且这东西虽奇特,却也值不了几个钱…他说他百思不得一解,他家卧房里的事儿,怎么也有人拿来作为控告他的材料,这完全是个人私生活中的隐秘嘛,怎么可以拿个人隐私来进行攻讦?…我在一旁听着,一言未发;纪检组组长听完说,就这样,这事都不要再提了…后来纪检组组长向部长做了汇报,据说部长听完说:“乱弹琴!惟恐天下不乱!”那时候他正倚仗我们那位副部长抓一个大项目,这个“癞蛤蟆”蹦到副部长的脚面,不影响情绪那是不可能的…

    …后来,有一天,也是我们一起出差,很晚了,在他住的套间外头,我们坐在沙发上谈完工作,他主动说起了这件事,他告诉我,他和他爱人分析了很久,最后恍然大悟——他们把那东西的包装盒,搁进了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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