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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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5/6页)

他释然:“闪毅啊!…”

    闪毅就坐到了他对面:“您…放松一下?…等人?”

    “等一个朋友…你呢?…我印象里,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啊!…‘向阳院’的儿童委员啊!…”

    闪毅脸上的笑容抖动了一下,但没有敛去。他不禁后悔自己的“脱口而出”那记忆的闸门,是不是开启得太迅急了?而迸出的头一股水流,竟是“向阳院”这也毋乃太刺激…

    闪毅递过一张名片,他接过。也不是太惊奇。现在到处是经理。闪毅的头衔是“总经理”这也并不值得恭维,不过,他那家公司似乎是…“当买办了啊!”闪毅敲定着他的判断:那是一家西方的独资公司。这就颇出乎意表了。

    “到这儿谈生意?”

    “啊,不在这儿…我是恰好乘电梯下来,路过这儿,不想一眼看见了您…我现在在七楼包了个套间…706…很高兴见到了您…欢迎您有空到我那儿,就是706,坐坐,真的…当年院里的大人,也就是您,让我觉得能放心地接近…您能给我您的名片吗?说真的,虽然好多年一直没见,您的书,我可是见着一本买一本…读起来特别的亲切…您又有什么新作?…”

    他怀疑闪毅当着总经理还能有时间、有兴致读他写的书。他淡淡一笑:“我没有名片…不过我常常到这儿来坐坐…其实,你既然就在这上头包房,我们遇上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闪毅告退后,他呷着咖啡,有好一阵,竟完全没听见弦乐五重奏的乐音…

    记忆是个讨厌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琐屑的、破碎的、只存在于私人心灵里,而正在被群体记忆净化、剔除、淘汰的记忆。在这个“罗马大堂”里,他本来是完全不必为那些记忆的残渣所困扰的。却偏冒出来个闪毅!

    …是的,那时候,已经是文化大革命的尾巴上了,出版了一本小说,叫《向阳院的故事》。其实只是一本儿童文学作品,情节简单而生动,语言流畅而活泼。那时候书少,这样一本书出来,流布很广,本不稀奇,但大概连作者和出版者都始料未及,由这本书,引出了一场从城市到农村,普遍成立“向阳院”的风气…那时候,他所在的那个单位,把原是既有办公室又有单身职工宿舍的东院,隔出来,完全作为了职工宿舍,办公都集中到西院里去了…东院又分前院和后院,那前院,有一座旧楼,是很旧的楼,大概建造于二十年代,是当时盛行的东西合璧的样式,楼有地下室,地上三层,每层都有很宽阔的明廊,廊柱用青砖砌成,升至三分之二处便两两呈圆润的曲线相衔接,构成若干视觉上很跳眼的西洋风味的圆拱壁;粗壮的砖柱间,是精致的中式木栅栏,栅柱上雕有简洁而典雅的花纹;一道楼梯隐于楼内,另一道楼梯明露于楼侧,都是木制;廊后是大大小小的房间,大房间的门窗,当年都镶着西洋式的彩色玻璃;楼顶四周有类似中式女儿墙的突起,屋顶则是英国式的尖坡状,覆盖着涂以绿漆的波纹铁板…他的生命史与那楼相遇时,楼已“徐娘半老”不过“风韵犹存”…砰砰砰的敲击声,霍木匠在钉窗户,那是小小的一间偏屋,当年楼主给仆人住的吧?里面有个酒糟鼻,为什么默不作声?似乎也并非是准备着“在沉默中爆发”…在楼上,当年的那间办公室里,他曾对酒糟鼻说:“…你就承认了算啦!”更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没多久办公室全迁到西院,两个院完全用墙隔断了…东院那天就宣布“向阳院正式成立”“我们政治生活中的一桩大事”“…向阳院儿童委员:红小兵闪毅!…”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这最应忘记过去的地方,在舌蕾上溢满CAPPUCCINO的当口,却“沉渣泛起”?该死的闪总经理!…包房多少号?7…70…几?

    …费了好大劲,他才又吸回了弦乐五重奏的乐音…莫扎特…到底是莫扎特!这么永恒…但那是尾音,一曲终了,演奏台上的乐师们下来休息了…喷水池的溅水声却一派世俗气…

    他等的人来了。等的只是一位,却到了两位。

    他并未等的那位,似乎比所等的那位更有道理出现。她叫卢仙娣,玫瑰红的长袍裙外套了一件牛仔风格的无袖黑坎肩,还没走拢就跟他大声地“Hi——”上了。他所等候的杨致培倒落在她身后。

    卢仙娣落座后并不解释她与杨先生同时出现的缘由。也确实不必解释。她有道理出现在任何场合。

    倒是杨致培说:“到头来还是没跟林奇联络上…卢小姐帮我想了许多的办法…”算是提供了一个“背景材料”

    他跟杨致培是几年前在美国认识的。他和杨那时恰巧由同一所美国大学接待,相处了一个多月,有过几次开诚布公的长谈。杨致培跟他是一代人,却长期生活在全然不同的环境之中。杨出生在台湾,他祖父一代便定居台湾了。因此,他在台湾,又有着与那些一九四五年以后,特别是一九四九年随蒋氏政权溃退到台湾的那些家庭的子女,很不相同的家庭影响,更有着他本人相当独特的心理历程。

    他不敢说自己哪怕是粗略地理解了这位朋友(严格而言,他们或许还算不上朋友),但至少,他听杨致培讲述过其在台湾的心理历程,能听到这种讲述的大陆人氏,他敢说至今还属少数。

    杨致培被认为是亲共的。他在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因为偷听大陆的对台广播,并且传布了听来的内容,被国民党政权抓进了监狱。刑满释放以后,他不但决不“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地尽一切可能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只是更隐蔽也更机警而已。他说,他在六十年代末终于确立起了社会主义的光辉理想,并且坚信“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与实践,是通向那光辉理想的最优途径。他的这一理念,甚至并不因文化大革命被大陆所否定而动摇。

    雍望辉在美国,在那座窗外一派碧绿的尖顶小楼的起居间里,曾试图用具体的例子,向杨致培证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偏差与实践中的“适得其反”比如说,不仅文化大革命初期有普遍的文物破坏、打击一大片、武斗、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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