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变奏_第九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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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节 (第4/4页)

凉,特别是他刚才还在火堆边坐着,这时冷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几缕飘飘悠悠的冷雾在浮动,满山枯萎的包谷叶,在山风的吹拂下,发出一片低微的sao动般的沙沙声。

    三里地一会儿就能走到,到了洼地边,万一她已睡了,那咋办呢?那就只有打回转,只要看到她没点灯,就证明她已睡下了。要是她还亮着灯,还没躺下,她会允许他进去吗?她不允许他进屋怎么办?即使进了屋,又讲些啥?讲些啥呢?

    所有这些问题全涌到脑子里来,使得矫楠陷入忐忑不安的困惑之中。步子不知不觉地放慢了。

    陡地,他听到了一点什么声音。低低的,窸窸窣窣的,分辨不清楚。

    他下意识地想揿亮电筒,大拇指刚按在开关上,却又没把电筒打开。他怕那是去串寨的老乡回歇凉寨,认出他来,便要问他去哪儿。

    带着寒冽的苦蒿味的空气似乎凝住了,路边的包谷土里,什么小虫子不甘于秋的消逝,凄凉地低鸣着。包谷的长叶子,耷拉着微微摇摆着。

    矫楠不加思索地一步踅进包谷土里,将身子隐在密匝匝的包谷丛里。

    好像一只手碰在他额颅上,矫楠几几乎惊骇得喊出声来,他一凝神,又不觉感到好笑,那是一只发育得不大的葵花盘,正碰在他脑壳上。

    恰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包谷被扳下来时发出的“咔咔”声,一声接着一声,动作还很利索。

    矫楠的汗毛管全竖了起来,今晚上是撞鬼了,偏偏在去下脚坝的路上,遇到了小偷。不论是他看见了他们,还是他们发现了他,那都是麻烦的。如果对方是一帮人,一帮惯窃,那他今晚上就有危险。

    矫楠敛声屏息地躲在包谷丛里,身子不由得缩了缩。

    “大鼎,听见没得,有声气。”传来一个低柔的声音,那温顺的语气,矫楠太熟悉了。

    “啥子声气?鬼的声气,你神经过敏!”

    “是真的,我听得清楚。”

    “在哪里?”

    “路那头。”

    “我来听听。”

    包谷丛里的长叶响了几下,静寂下来,连刚才低吟轻鸣的小虫子,也慑于秋的寒冽,不再鸣奏了。夜显得深而沉,黑黢黢的山岭,黑黢黢的庄稼地。

    矫楠不再感到害怕,心却更猛烈地跳动起来。这是他熟悉的一对年轻夫妇,知青们来山寨后参加的头一个婚礼,祝贺的就是他俩,男的叫吴大鼎,女的叫罗湘玉。小两口同老人分家之后,就住在离知青点茅屋斜对面的一幢泥墙瓦舍里。两人相亲相爱,一心要奔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平时勤扒苦挣、起早贪黑地干活,集体的工不肯打落,自留地、园子土的活也一齐干。赶场天,人家少夫少妻爱赶场打晃晃,他俩一个上坡掏野果、捡香蕈、挖药材,一个拿杆火铳枪去打野物。矫楠和知青们有点啥难处了,箍个水桶划个篾片,借个柴刀扦担的,都就近找他家,他俩都有求必应。矫楠对他们的印象特别好。没想到…

    “听半天也没点响动。就你紧张!”

    “我明明听到声气了嘛。”

    “声气在哪里?走,再去扳点。”

    “大鼎,我…我…”

    “你咋个了?”

    “怕。”

    “怕个唷!”

    “我说不来的,你、你硬逼我来。万一叫人看到了,这脸盘子朝哪儿放…”

    矫楠听得出,罗湘玉抽抽搭搭的,哭了。

    “哎呀!怕个啥嘛,这不是歇凉寨上的,这是下脚坝的包谷土。”

    “那也是偷啊!”“不偷咋个办?一年到头,谷子、麦子、包谷、洋芋、豆豆五大样,拢共六七百斤。只够我一个人吃…”

    “想其他办法嘛!”

    “你又不是不晓得,啥法子都想了。不是还向聂洁买了粮票嘛。”

    “我不管。你要扳你扳,我走了!”

    包谷叶子“哗啦哗啦”一阵响,一阵脚步声响过矫楠躲藏的那块包谷土,渐渐远去。

    “湘玉、湘玉…”吴大鼎压低了嗓门喊着,朝自家婆娘追去。他身上大约是背了麻袋或是背篼,跑不快,又不敢放声喊,只好一步一步跟随婆娘去了。

    认准他俩去远了,矫楠才钻出隐身的包谷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浸透寒意的夜气漫天撒落下来,旷野里好冷、好冷啊。

    隐私,这都是人的隐私,年轻的结婚才一年多的新婚夫妇的隐私,偷偷地把上海带来的全国粮票卖给老乡的聂洁的隐私;他自己,瞒着众人,趁着夜色跑到下脚坝去找宗玉苏,也是隐私。

    矫楠因刚才的耽搁更快地往下脚坝赶去,走完这一截直落谷地的下坡路,翻上一个垭口,拐过弯来,一眼就看到下脚坝那个灯火疏疏落落的小山寨了。这寨子比歇凉寨还要孤寂,一幢一幢瓦舍茅屋石头房子,隔着树、隔着坡、隔着土,散落在一片山腰里。一条长长的能过马车的官道,把它同外界联系起来;一条横插过来的弯弯曲曲的崎岖小路,把它同歇凉寨联系起来,使它成为歇凉寨大队的下脚坝生产队,亦即第七小队。在下脚坝寨子外头,有一大片总有八九十亩地大的洼地。

    洼地坐落在团团环抱起来的群山之中,一到雨季,洼地里就蓄满了从周围山坡上淌下来的雨水,成为一个天然的水塘。年年有雨年年淹,洼地的土质虽肥,洼地的泥巴虽好下种,却从来得不到收成,也就没人去播种。

    在洼地旁的一块较平坦的坡脚,盖着下脚坝生产队的保管房。

    即使在没有星光、没有月亮的夜晚,保管房的白色山墙仍然那么醒目地伫立在那里。

    矫楠站在高高的垭口边,一眼看到,保管房那扇开得高高的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里,还亮着油灯的光。

    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宗玉苏还没睡,至少她还没睡着。

    这灯光像在召唤着矫楠,他亮起电筒,放快了脚步,朝着保管房走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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