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_徐家园三老汉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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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园三老汉 (第3/4页)

早,走得迟,该说的就说,该干的就干,谁干错了他还认真地批评哩!苗圃里没人撂杂话了,村巷里也听不到风凉话了。治安老汉用行动粉碎了一切对自己不光彩的议论,有力得很。

    黑山老汉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向长林老汉承认:他说“新媳妇三日勤”的话撂到空里了。

    长林却说:“伙计!还不一定。这是个老媳妇!”

    三茬夏菜的种籽分期摆进圃床,第一茬早菜已经长得逗人喜爱了,黄瓜和西葫芦的两片肥实的子叶中间,已经抽出一片黄绿色的真叶来,像刚出壳的小鸡,西红柿淡紫色的叶秆上,绣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再过几天,就要动手分床间苗了。

    早饭后,长林到苗圃来上班的时间,拉着辆架子车。治安问:“拉车弄啥?”

    长林说:“河湾队捎话来,说订给咱的草苫子弄好了,叫咱去拉。”

    “那让小拖拉机跑一趟嘛!”治安说。

    “拖拉机正给大田拉粪!”长林说。

    “那让队长派社员去嘛!”治安说“这不属咱苗圃的活路喀!”

    “算咧!”长林说“春耕忙,咱加个紧就把事办咧!”

    治安也不再反对。黑山说:“咱俩去!”

    俩老汉拉着车子上了路,黑山悄悄告诉长林,说有社员在苗圃干活时,治安一个样儿;没社员在苗圃时,又是一个样儿。这都罢咧,特别是长林老汉几次不在,只留下他和他俩人的时候,治安老汉一晌能坐下吃八回烟!这人就是个这!

    “慢慢来!别急!”长林说“该说的地方要说他哩!”长林为难的是,有他在场时候,治安永是一副勤快的样子,不好说喀。

    一场母猪闯进苗圃的风波突然发生了。

    温暖的阳光沐浴着隆冬的川道菜区,冻结的地皮消冻了。治安老汉揭去了温床玻璃上的草苫子,阳光下一片白色的玻璃照得人眼花,玻璃内壁的水珠儿挥发以后,一方方绿茵茵的幼苗在阳光下伸胳膊蹬腿儿,欢势极了。

    洒水还得等后半晌,治安老汉坐在靠墙的阳光下晒暖暖。长林和黑山拉草苫子去了,留下他一人看守,他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松泛了。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那么温柔舒适,被清早的寒风吹得紧紧巴巴的皮肤十分熨帖,治安老汉的眼皮直往一搭挤,简直用柴棍儿也撑不开了…

    这当儿,一头母猪用长嘴拱开了圆洞门上虚掩的木栅,进了苗圃。入冬以来,它大约再没尝过嫩草的甘味吧!一片绿色植物馋得它口涎欲滴。这个蠢家伙忽视了那苗儿上面还有一层玻璃,长嘴巴一吞上去“哗啦”一声,玻璃打碎了。母猪吓昏了,返身奔逃,猛不防又撞在另一方苗圃的玻璃上,又是“哗啦”一声,它自己也掉进苗圃里头了,更吓得东闯西奔,最后从另一框玻璃下跃出的时候,这方苗圃的玻璃打碎光了,可爱的西葫芦苗给糟践完了。

    当治安老汉惊醒、跃起的时候,母猪已经夹着尾巴窜出门洞了。治安站在不堪收拾的残局面前,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蹲下去起不来了。他本来的名望就不高啊,怎么招得住这样的打击!想掩盖现场也来不及了,圆洞门里涌进一伙闻声而来的社员…

    别提徐家园村巷、地头人们怎么砸刮治安老汉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长林和黑山把草苫子拉回来的当儿,队长友群已经在苗圃里等得不耐烦了。长林老汉一眼瞧见友群黑煞煞的模样,就预料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等他把车子放稳,窝火的队长就拉着老叔的袖子来到遭事的苗圃跟前。

    “啊呀!”长林老汉头顶像挨了一闷砖,麻木了。

    “咋弄的!?”黑山毛须直竖,手指颤抖。

    “猪拱咧!”友群气憋憋地说“我早说这jianian蛋老汉靠不住,你…”“猪拱苗苗时,他做啥?”长林问。

    “睡觉!”友群说“靠在柴堆上晒暖暖!”

    “唉唉唉!”黑山气得拍着大腿,一拧身走了。

    “换,换人!”友群说“给你另换个社员。”

    “那当然容易!徐家园那么多社员!”长林说“治安人呢?”

    “他还有脸在这儿露!”友群说“叫他来,他也没脸来咧!”

    看着队长暴躁的样子,长林也生气了:“你先别发躁嘛!事情有事情在,你躁成那样,吃了炸药吗?”

    “我躁?今日叫猪拱一方,明日叫羊啃一方,今年这菜还种得成?”友群难受地说“咱和蔬菜公司订了合同,完不成任务,叫我坐蜡!”

    “可你发脾气,糟践的苗子就能长起来?”长林说“冷静一点,队长!”

    晚饭后,朦朦的月光照着清冷的村巷,寒风吹得树枝刷刷响着。长林老汉袖着手,来到治安老汉的门楼下,屋里传出治安的小儿子拉奏板胡的声音,他听出那是秦腔曲调中的苦音慢板。当他跷脚踏过门坎的时候,猛听见治安烦躁地呵斥儿子的吼声:“咯吱啥哩!爱拉,到河滩拉去!”儿子在对面房里顶撞:“你做下丢人事,怪我拉胡琴儿!”

    长林老汉想笑,进了门。

    对峙面六间厦房,收拾得干净利落,由于人事不谄,平时少有乡党来此串门拉闲话。治安老汉坐在炕上,背靠墙壁,脸上无精打采,见了长林进来,倒显出又惊又愧的样子。治安老伴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手脚都慌慌乱乱。

    长林坐在炕边,随随和和地问:“你后晌咋没上工?”

    “上工?”治安一愣,愧悔地说“我…没脸…去咧!”

    “噢呀!你的脸皮倒这样薄呀!”长林说笑“明天先上工!”

    “唉!我…对不住…你老哥!”

    “对不住集体!”长林说“咱都是给集体干,对不住我啥!”

    “对不住集体!”治安难受地重复长林的话,又说“队里要赔多少,钱,咱没二话!”

    “赔?你的钱多吗?”长林笑说“好好想想,还有比那几个钱有价值的东西!”

    治安愣愣地瞧着长林。

    “一个社员对集体的实心!”长林说。

    治安扑地脸红了,说:“我太爱工分…”

    “我也爱工分!社员谁不爱工分?不爱工分凭啥过日子?”长林说“爱工分没啥错喀!”

    治安暗暗吃惊,这个共产党员徐长林,人说爱社如家,他也说自个爱工分?他不由地说:“你老哥这话说得知心,是庄稼人对庄稼人说的话。”

    长林说:“光爱工分,不爱集体,集体烂了,工分再多顶啥用?那一年咱队的友群被撵下台,那个‘拐八货’当权,劳动日值三毛三,你劳动一年,工分倒不少,结果是欠支户!”

    精明的治安老汉听出来,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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