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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店 (第3/3页)

,主人就是一个不知情趣的女人。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的是“世界变了,女人不好好的在年青时唱歌喝酒,倒来作饭店主人。作了饭店主人,又不…”他不把话说完,因为已到了灶边,有灶王菩萨在。大约是天气作的怪,这个人,今天也分外感到主人安分守寡不应当了。

    听到驼子发了感慨的黑猫,这时已起了床,趿了鞋过客人这边房来,衣服还未扣好,一头的发随意盘在头上蓬起象鹰窠,使人想象到山峒狼皮褥上的媚金,等候情人不来自杀以前的样子。客人中之一,听到驼子的不平言语,见有黑猫的苗条身段,见到黑猫的一对胀起的奶,起了点无害于事的想头,他说:“老板娘,你晚来睡得好!”她说“好呀!我是无晚上不好!”“你若是有老板在一处,那就更好。”

    黑猫在平时,听到这种话,颜色是立刻就会变成严肃的。

    如今却斜睨这说笑话的客人笑。她估量这客人的那一对强健臂膊,她估他的肩、腰以及大腿,最后又望到这客人的那个鼻子,这鼻子又长又大。

    客人是已起床了,各人在那里穿衣,系带,收拾好的全到房外灶边去套草鞋。说笑话的那个客人独在最后。在三个伙伴出去以后,黑猫望到这大鼻子客人,真有一种说不分明的潜意识在,所以手揣到自己的怀里把身子摇摆着,想同客人说两句话。

    这客人虽曾与黑猫说了一句笑话,是想不到黑猫此时欲望的。伙伴去后见到黑猫在身边,倒无一句可说的话了。他慢慢把裹腿绑好,就走出房了。黑猫本应在这时来整理棉被,但她只伏到床上去嗅,象一个装醉的人作的事。

    另一个客人,因为找那扎在床头的草烟叶,从外面走来,黑猫赶即起来为客人拿灯照亮,客人把烟叶找到,也不注意到这妇人与往日大不同处,又走出去了。

    黑猫拿了灯跟出房来,把灯放在灶上,去瞧水缸。水所剩不多了,她得去担水,就拿了扁担在手,又从方桌下拖水桶。

    把店门开了,外面的街有两三只狗走过身,她又忙把门关上。“驼子,近来怎么野狗又多起来了!”

    “每年一到秋天就来了。我说了多久,要装一个药弩,总不得空。我听人说野狗皮在辰州可卖三四两银子一个,若是打到一对狐种狗,我就可以发财了。”

    那大鼻子客人说“岂止三四两银子?我是亲眼见到有人化十块钱买一个花尾獾子的。”

    “这话信不得。”另一个客人则有疑惑,因为若果这话可靠,那这纸生意可以改为猎狐生意了。

    “谁说谎?他们卖獭是二十两银子,我亲眼见的,可以赌咒。”

    “你亲眼见些什么呢?许多事你就不会亲眼见到。若是你有眼睛,早是——”这话是黑猫说的。说了她就笑。

    他们都不知道她所说意义何所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而笑。

    但这个大鼻子客人,则仿佛有所会心了,他在一种方便中,为众人所忽略时,摸了一下黑猫的腰,黑猫不作声,只用目瞅着这人的鼻子,好象这鼻子是能作怪的一种东西。

    虽然有野狗,野狗不是能吃大人的兽物,本用不着害怕的,所以不久黑猫又开门出去担水去了。大鼻客人也含了烟杆跟了出去,预备打狗或者解溲,总有事。这一担水象是在一里路以外挑回的,回来时黑猫一句话不说,坐在灶边烤火。

    驼子见大鼻客人转来更慢,却说以为客人被狗吃了。或者狗,或者猫。某一个地方总也真有那种能吃人的猫狗吧。被狗吓的是有人,至于猫,那是并不象可怕的东西了,有人问到时,大鼻客人是说得出的。

    洗完脸,主人不知何故又特意为客人煮了一碗鸡蛋,把蜂糖放在鸡蛋里。吃完后,送了钱,天已大亮,四个客人把扁担扛上了肩,翻出去了。黑猫主人痴立在门边半天,又坐到灶边去半天,无一句话同驼子可说。

    过了一个月左右,旅店中又有人住宿了。卖纸人四个中不见了那位大鼻子,问起缘故才知道人是在路上发急症死了。

    又过了八个月,这旅店中多了一个小黑猫,一些人都说这是驼子的儿子,驼子因为这暧昧流言,所以在小黑猫出世以后,做了黑猫的丈夫。

    黑猫是到后真应了那不幸的大鼻客人的话,有老板人更好了。那三个纸客,还是仍然来往住宿到这旅店中,一到了这店里,见到驼子的样子,总奇怪这个人能使黑猫欢喜的理由,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些事谁能明白?譬如说,以前是同伴四个,到后又成为三个,这件事就谁也不知道清楚。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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